太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
陆离跟着刘桃子一路来到太常寺前,望眼处,人山人海。
忽然,一道轻骑打马疾驰而来。
“让开!让开!”
马上之人一脸倦容,胯下枣红骏马口挂白沫,亦是疲惫不堪。
街上行人慌忙避让,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一般来讲,不管你是王公大臣还是皇亲国戚,除了军情危机之外,不允许在太安城之内策马疾行。
眼前轻骑身着玄色便服,后背木匣,显然不是军中之人,那为何如此焦急?
陆离正琢磨着呢,转眼却发现刘桃子一脸思春之相:
“听闻贵妃娘娘嗜食高州荔枝,玄宗陛下就命人摘下早熟头茬的上好果子,以快马千里奔骑运至太安城,听说等到了宫里,那荔枝上的露珠还没干呢。玄宗柔情,天下尽知,贵妃娘娘大抵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了。”
陆离看着胡思乱想的刘桃子,不禁咧了咧嘴角。
玄宗荒淫,致远物以悦杨妃,飞骑传送,马死无数而荔枝之味不变。
好好的宝马良驹,没奔驰沙场,反而成了运载妃子口食之欲的牲畜,谬哉!悲哉!
更可恨的是,天下女子反以此为楷模,成了大虞衡量幸福指数的标尺。
一骑红尘妃子笑,谁不知是荔枝来!
万般荒唐!
“桃子,想不想尝一尝贵妃娘娘的荔枝?”
小妮子满面惊慌,左右观望一番道:“陆哥哥胡说什么,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陆离淡淡一笑,对着远去的轻骑背影虚手一抓。
摊开手掌,两颗新鲜的荔枝静静躺在手心……
刘桃子不可置信的打量着陆离,惊疑问道:“这真是贵妃娘娘的荔枝?”
“哪能啊?我就是变了个戏法而已。”
陆离若是实话实说,怕是小妮子就不敢吃了。
刘桃子小心翼翼剥了一颗荔枝,半透明凝脂状的果肉如玉石一般,在陆离的催促下,方才万般不舍地放在口中。
怪不得贵妃娘娘嗜食荔枝,果然香甜。
小妮子只觉得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好像自己就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为一身贵妃娘娘。
偷偷将剩下的一颗荔枝藏在手心,刘桃子仿佛握着这天下最名贵的宝贝。
“谢谢你,陆哥哥。”
陆离哪里懂女孩家家的心思,看着眸光璨璨的桃子,摸了下她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没吃够啊?可不能拿太多,不然那驿卒交不了差的。”
刘桃子被逗乐了,刚才还道是变戏法来着,这会又胡说了。
……
太常寺承袭前朝,设四院而理,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总郊社、太乐、鼓吹、太医、太卜、廪牺、诸祠庙等八署。
大虞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使得这太常寺衍变成了乐工的培训机构。
“天下百姓当与天子同乐,方显陛下爱民之心。”
杨家有女名玉环,一言引得圣心悦。
玄宗逐令太常寺开辟场地,广植梨树,筑搭高台,每逢初一十五、大小节令,皆有乐工戏班登台演绎。
今日是梨园第一天开箱冲彩儿,戏台前早早就被皇城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登台唱戏的是太安城最有名的许家戏班,一大早,戏班子里的几十号人就忙乎开了。
许班头一脸焦急,开箱登台本是好事,可奈何自从出了家门就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前胸后背早已冷汗津津,衣衫湿透。
强打起精神,张罗着戏台子开了场,许班头深舒一口气,屁股刚坐下,就看到家生小厮六子,满头大汗地跑进后台。
看到自家老爷,年龄不大的六子哇地一声就哭起来。
许班头面色焦急,强压住心中不安,低声问道:“六子,别着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老爷……大事,大事不好了!家里着火了,夫人……和三位少爷小姐都……”
不等小六子说完,许班头脑中如惊雷炸响,踉跄两步后,脚下生风一般朝家中跑去。
……
听了半天的戏,散场时已是申时。
以前世界中,陆离对这种传统的戏曲提不起丁点兴致,没想到今天却看得津津有味。
不仅可以踩着锣鼓点打拍子,时不时还会叫声“好”。
不得不说,环境改变人。
与刘桃子分别后,陆离回到院子,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天色已黑。
陆离掌上灯,正坐在太师椅上练习妙手空空的手法,只见廊檐下的风铃无风自动,继而传来阴差周元的通禀讣告。
“陆判官,有生魂带到!”
周元走进厅堂,手中牵着一根墨色锁链,锁链上拴着四人。
为首的是一位衣衫华贵的年轻妇人,身后跟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孩童,最小的稚童正露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着危坐于太师椅上的陆离。
苍目之下,年轻妇人身上有淡淡功德光溢出,三名孩子魂体清透,亦无业障缠身。
“见到陆判官,还不下跪!”
面色乌青的周元一声呜咽惊嚎,使得年轻妇人身躯一颤,那名最小的稚童则被吓得低声抽噎起来。
阴差天生就对生魂有着震慑克制之力。
陆离见状,脸上浮起标准的职业微笑,语气尽量温和:“算了,周捕头,别吓着孩子。”
周元微微点头,退步站在一侧。
眼见判官大人阴森森地笑了,小男孩吓得立马止住哭泣,躲进娘亲怀里,再不敢抬眼。
陆离心神一动,生死簿现,女子生平尽显于陆离法眼之中。
……
女子姓姚名青,自小在许家戏班长大,与如今许班头称得上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两人喜结连理后,姚青便淡出戏台,安心留在家中相夫教子。
玄宗好梨园,天下戏台子大兴,许家戏班也随之日益红火,日子渐渐殷实起来。
前年仲秋,姚青诞下第三子,许班头心知家务辛劳,便通过牙人,高价请了一位姓墨的老妈子打理家中杂事。
墨老妈子自称祖籍两广,随夫家来太安城做布匹营生,奈何生意亏损,只得委下身段,出来讨活。
起初,墨氏手脚利落,还算辛勤,只是时常虚报花销,贪占几文钱的便宜。
女主家姚青出身下九流行当,自小历经人间疾苦,知道人活于世,大多不易,对于墨老妈子的手脚不检点之事也就不作计较。
没想到墨氏不知收敛,反倒认为主家柔弱可欺,愈发的变本加厉,开始偷盗起府内金银首饰来。
对此,心思单纯的姚青只是避开其他人,旁敲侧击地询问墨氏,是不是家中有什么难处。
墨氏看到姚青竟如此心善,不惜以可怜的姿态骗取女主子同情。
她跪在姚青面前,声泪俱下,声称家中早已负债累累,夫家也被债主给掳了去,催债如催命,说若是再不还钱,便要一天砍下一根手指。
姚青一听,登时心软,与许班头商量后,借给墨氏一百五十两银子,让她拿去赎人。
万万没想到,墨氏对于两口子的慷慨非但没有丝毫感恩,反倒被贪念彻底熏黑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