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容恶人似神仙。

……

今日梨园开箱，太常寺令许家戏班登台唱戏，这可是一张难得的好脸面，许班头一大早便带着戏班子出了门。

姚青正带着三个孩子在房中午睡，忽然被浓烟呛醒，起身一看，卧房外已是烈焰滔天。

姚青和三个孩子被困房内，只得大声呼救，却看到墨氏仓皇逃出的身影。

小六子急得哇哇大叫，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和街坊邻居们打水救火。

奈何春日物燥，火势极大，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顷刻间，卧房内火海一片，姚青满眼绝望，将三个孩子紧紧搂在怀中……

幻灯片到此结束，生死簿字显，录下姚青生平。

善恶秤杆高高起，阴阳算盘定价钱。

太安城姚青：

善重恶轻，五两二钱。

盖棺定论，玄阶八品。

……

陆离如身在火海，悲怆之意无以复加，不知不觉间，一对苍目已是泪光点点。

他长叹一口气，深知一母三子尽皆枉死，却心有不甘。

好人枉死，恶人逍遥。

好一个狗日的荒唐世道！

周元以及堂下母子四人只觉得如泰安压顶，一股煌煌天威重重压在心头。

“姚氏！”陆离一字一顿。

“民女在！”

“你一生心善，却因善而死，当入赏善司，特赐来生郡主之荣，与三位子女再续前缘！另外，本判官特许你再见家人一面，以慰离别之苦！”

悬空处，轮回笔金光熠熠，将陆离判定言语尽数勾勒而出，化为往生印，钻入姚青母子四人眉心之中。

烈火焚身都不曾落泪的姚青，这一刻怨气消散，瘫倒在地，压抑在心头的万般委屈倒泄而出！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她紧紧将三个还未长大成人就夭折的孩子搂在怀中，嚎啕大哭。

站在一旁的铁面阴差周元，此时喉头滑动，微微动容，眼前这等景象何曾熟悉。

片刻后，周元躬身领命，带着姚青母子四人前往许宅。

厅堂无人，陆离摊开手掌，手心处正是第二次审判得来的福利。

天地万象果。

这果子外貌似梨，生有太极阴阳双鱼，食之可领悟万象之瞳，尽窥天地百态，因果轮回无可遮掩。

恰如姚青心善，可唯独少了一双慧眼，看不清这世间的贪念滔天。

陆离轻叹一声，当即吃下，依然是浓烈的榴莲口味，果肉入腹后化为知识在脑海中自行衍化，领悟出万象之瞳技能。

与妙手空空一样，这是个可以升级的瞳术，三千大道位列第五百二十位。

当前等级黄阶高级，可以窥探目标近来一年的生平，虽然短，但足够了。

大虞盛世，不夜太安。

判官起身，披月出门。

……

许宅里燃起了火把，入眼处废墟一片，满目怆凉，地上的灰水如泉溪潺潺流淌，如同刚下过一场冷雨。

空气里弥漫着辣眼呛肺的焦糊味儿，一大三小四部棺材静静摆放在院角，一股无名悲戚飘荡在空中。

武候铺和水龙局的人排查完暗火，正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无不摇头叹息。

许班头双目空洞，眼帘处挂着泪痕，仿佛活死人一般倚靠在棺材上。

大哀无声，不外如是。

忽然，火光一暗，四个虚幻身影出现在许班头眼前。

正是姚青和三个孩子。

许班头状如痴狂，疾步向前，欲将四人搂进怀里，可手掌却从几人的身形之中穿过。

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他又如何不明白，近在咫尺的妻儿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从来就不是什么天涯海角。

……

铁面乌青的阴差抬头看了看夜色，生魂长留世间，并非好事。

他来到姚青面前，晃了晃手中铁链，示意时辰已到。

许班头肉眼凡胎，看不到阴物，但从姚青眼中看出了诀别之意，心知阴差已到。

他双膝跪地，祈求阴差大人晚些再带他的妻儿上路。

周元阴沉痛骂道：“愚昧凡夫，不知好歹！判官大人已是照拂有加，错过了时辰，姚青母子四人引渡无门，将会沦为孤魂野鬼，岂不是辜负了判官大人一番好意？”

说完，手中锁链腾空而起，将姚青母子四人一并缠住，化为一阵阴风，前往酆都去了。

陆离身在暗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万象之瞳下，许班头已是万念俱灰，体内三灯有熄灭迹象，十有八九会寻了短见。

怪不得，老秀才说亡灵与亲人相见，实乃大忌，自己一时心软，却险些酿成大祸。

“许班头还请节哀顺变，你与姚青有三世姻缘，你今生每多做一件善事，便可令姚青母子来生富贵一分。”

许班头闻言，眼中阴霾一扫而空，身上的三盏命火也有新气抽芽的迹象。

他站起身来，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拱手道：“是陆判官吗？刚才内子已将大人恩情告知在下，许德昌定供奉长生牌位，香火不断。”

大虞之中，凡对自己有大恩之人，往往会在家中立一牌位，写有恩人姓名，常年敬香，为恩人祈求福寿，谓之长生牌。

相传，大虞开国皇帝李在渊在争霸时期落难，被济州秦二爷所救后，就在家中立下了秦二爷的长生牌位。

这种牌位香火对于精魅鬼神亦有天大好处，这也是老话讲“佛争一炷香”的缘由。

可是当下，陆离并不知道这长生牌位的妙用，只觉得给活人立牌位，这不是催着他死吗，不吉利啊……

出了许宅，离此最近的武候铺里，有两位身着大理寺官服的捕快，正在对一个妇人盘话。

陆离认得那妇人，正是墨氏。

此时的墨氏不见任何惊慌，神色镇定至极，看得陆离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烦躁。

万象瞳，因果现，陆离苍目一凝，浮现墨氏本人视角。

……

看完整个前因后果，陆判官怒火中烧！

好一个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这墨氏嗜赌成性，在老家之时，便因为偷盗金银财物被主家赶出家门，无奈之下只好远走他乡，几经周折后来到太安城，经牙人介绍后入了许府做奴婢，伺候姚青和三个子女。

许家开出的月钱委实不低，墨氏本可以借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但她死性不改，第一时间进了赌坊，将这些钱一夜之间输了个干干净净。

墨氏虽然能趁着日常采买扣下点散碎银子，但这些小钱根本堵不住无底洞一般的贪念。

主家的仁慈使得她胃口越来越大，三番五次偷窃主家金银首饰拿去典当。

终于有一次，被小六子当场撞见。

墨氏原以为主家会将自己送官，结果姚青不但没有责备于她，反而关心她是不是有困难。

墨氏就坡下驴，谎称自家被债主追债，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主家竟然信以为真，大方借给她一百五十两银子，叫她用来还债。

墨氏拿着这一百五十两银子进了赌坊，仅仅几日，便再次挥霍一空。

不义钱财，来之太过容易！

贪欲熏心，已坠恶鬼之道！

今日，许班头带着所有人去了梨园戏台，墨氏趁着姚青母子在卧房午睡，借机行窃，妄想以放火再灭火的方式，来掩盖痕迹，顺便搏取姚青感激，以便再次开口借钱，可谓是一石二鸟，绝妙之极。

墨氏点燃书籍制造火情，没成想，竟引燃了房中帷幔，大火瞬间蔓延。

见火势已起，墨氏唯恐他人发现，仓皇逃出，等众人忙乱救火时，再佯装成外出买菜而归的假象。

……

尽管有四条人命死于墨氏之手，但陆离从她身上看不出丁点的悔过之意。

人心至此，岂能纵之。

陆离冷哼一声，随即拂袖大步离去。

武候铺内，墨氏忽然一惊，心中如遭重锤，面色惊恐至极。

这亏心事，当真是做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