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路恩绝对不会再次使用这个邪恶仪式。
但是在一个陌生世界,身无分文,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周围的人不仅不像小说里写的一样心存善意,反而带着某种莫名揣测打量他独树一帜的装扮——
他上身是一件连兜帽的藏青色大衣,长度大致能到小腿,款式类似哈利波特里巫师袍的现代改版。
平时穿出去也不会显得特别突兀,他就是看中这一点,当时毫不犹豫买下,结果后来一个多月每天只吃一顿饭。
下身则是同样颜色的呢裤,是在定制裁缝店照他另一条名牌裤子仿做而成。
除了颜色改成他需要的种类,其他则看不出多少差别,然而价格只有名牌的五分之一。
统一的深色,让他看上去像一口井,低沉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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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恩漠然扫过所有暗藏恶意的窥视,他的眼睛特别狭长,微微眯起之后就像两条裂谷,瞳孔反射出的光反而比常人更为凝聚。
再配上棱角分明的鹳骨、高耸尖锐的鹰鼻、以及类巫师的装扮,如同电影中的冷酷反派。
因为这副不合群的长相,他在地球时就常被误解,虽然看上去挺帅,却没有女生敢于主动接近,他又不是擅长表达的类型,就一直没有对象。
每当节日街上张灯结彩的时候,他独自穿行于情侣之间,身上散发着像初高中到处巡视的教导主任一样的冰山气息,能让一对对狗男女松开紧紧牵着的手。
虽然等他从中间走过,这些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愚蠢人类又会把手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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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这幅模样却起到正面作用,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凶狠,仿佛稍微触犯就会以疯狂之姿撕咬回去的鹰犬。
暂时能够震慑宵小,但是就像寓言故事中老虎小心地试探驴子一样,当他被发现徒有其表,只有装腔作势的本事的时候,周围这些身上、脸上到处挂着疤痕,手上、腰间随意能见刀剑的恶徒绝对会把他敲骨吸髓。
然后抽着用他的血肉换来的雪茄,不屑地说,这人就这点本事。
那种结局想想都让路恩不寒而栗。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就必须超越他们,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
恶人只能恶人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他必须获得确实的让他能够自保的力量,而他手上也确实有这样一番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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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恩看向被他从天而降砸死的倒霉蛋,这个可怜的家伙手上还握着一把长柄镰刀,明晃晃的锋面上倒映着灰褐色的乱云,一看就知道不是收割庄稼的版本。
就算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混蛋一时半会不敢触犯于他,用不着多久也会有人来找他寻仇。
所以为什么要犹豫,那本破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人类死亡之后灵魂只能存在三分钟时间!
再等一会儿,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新手大礼包可就要烟消云散!
路恩终于狠下心来,将长镰从脚下倒霉蛋的手中抽出来,用锋利的镰刃割开左手掌心,流淌出火光一样明亮的鲜红血液。
他左手手掌向上,避免鲜血流失浪费,右手则是蘸上鲜血,就地勾勒绘制血祭仪式的图案。
他在地球上练习过很多次,最后成功绘制,这次也是轻车熟路。
只不过祭品从鸡鸭牛羊一类的牲畜,实打实地改为高级祭品,他心里不能说没有罪恶感,但在开始绘制之后就迅速消散。
倒不如说,反而觉得有些荒诞。
路恩为了来到超凡世界,曾为犹格·索托斯举行祭祀,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真的以人类灵魂作为祭品。
或许这位无限时空的支配者正是不满他献上的低劣零食,才将他投至这样一种糟糕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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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市地处三大帝国交界,暗潮汹涌,秩序混乱,尽管好勇斗狠之辈就像秋天的麦子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却还是像春夏烦人的蚊蝇,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大堆。
其中不乏真正穷凶极恶,在各帝国通缉榜上有所挂名的罪恶之徒。
因此,古槐市的居民也是见多识广,他们茶余饭后的聊天内容都是连环凶杀、帮派火并、军队清剿,每天不听几遍刀剑声、爆炸声、哀嚎声都会觉得生活少了调剂品,抓耳挠腮浑身难受。
就算如此,却也未见过如此离奇的事情。
他们自然认得被路恩踏死的倒霉蛋,不就是最近黑色地带冉冉升起的新星“死镰”,秘尸帮炙手可热的首席杀手,上一秒可能还在盘算着杀什么人,以及怎么杀人,下一秒就像狗一样横死街头,让人不得不叹一声命运无常。
而踏死死镰的阴鹜男人,杀人之后不仅不离开现场,反而站在尸体旁用一种俯视蝼蚁的冷漠眼光环视周遭,片刻之后更是旁若无人地用鲜血在地上绘制起仪式图案。
神秘!
嚣张!
邪恶!
如此一来,众人反而不敢上前阻止,只是站在原地探寻地看着路恩的动作,想知道这个狠人又会做出什么大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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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恩手上鲜血淋漓,他迅速画完仪式图案,时间紧迫导致线条粗细不一,但绝对没有多余或者不足,也绝对没有断开和不连贯的地方。
做完这件事,他像刚刚完成一幅艺术作品的画家一样心满意足,嘴角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心中计算时间,竟然才过半分钟,他速写竟然如此快了,绘制仪式图案有如本能。
他将尸体拖至图案中心,念诵祷文:
“时间与空间的交集,巨轮和锁钥的紧合,全知全视的犹格·索托斯,吾以鲜血与灵魂为匙,向您祈求妙有之门的敞开……”
离灵魂消散大致还有两分钟,因此路恩吐字非常快速,嘴唇不断颤动,几百个字像机关枪一样喷射出来,十分清晰,参加说唱比赛一定能拿冠军。
祷文是破书上自有的版本,路恩第一次见就记得极为牢固,与其说是学习背诵,倒不如说是从基因深处唤醒某种记忆。
仪式很快得到回应,在某个瞬间路恩察觉到身体不再由自身掌控,就算想停止也无法停止,然而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
或许从他接触这一知识开始,也或许从他出生开始,就在遵从这一命运,而所谓停止的想法只不过是来自虚构的社会契约。
他不停念诵祷文,一遍接着一遍,速度愈来愈快,然而每次念诵都并非重复,而是有着截然不同的频率和起伏,其中一些音调绝非人类的腹腔和喉嗓所能发出,但确实曾在空气之中留滞。
再到后来,其实已经听不出人类的语言,只能听到某中怪异而悠扬的旋律,有些像笛子的演奏,却又是现实笛子所不可能复现的。
尽管路恩沉醉其中,围观者却觉得鼓膜发痛,头昏脑胀,幻象丛生,肮脏的斑点,扭曲的线条,像腐坏面包上的霉菌和不断蠕动的蛆虫。
这些斑点和线条钻进耳朵和鼻孔,堵塞所有能堵塞的孔洞,所引起的难以言喻的窒息令手指死命地抠动耳鼻的血肉。
地面上用路恩鲜血绘制的图案开始散发邪恶的荧光,死镰的肉体就像硫酸滴在大理石上一样生出某种奇特气体,为犹格·索托斯所啜饮。
很快,地面上只剩一滩暗红色的烂泥,如同压榨汁液后残留的果肉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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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恩的脚踝没入自身阴影,就像站在一片深色沼泽之中。
犹格·索托斯似乎对这次的饮品很满意,予以他丰厚的回报。
他获得了潜入阴影的能力,虽然需要练习熟悉,才能完全掌握,但已经足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路恩化作一团黑影,消失在斑驳墙壁笼罩的阴霾中。
但很快,黑影又回到原地,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将那柄长镰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