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爱斯梅拉,是你生命中最美丽的人。”
路恩闭上眼睛。
她究竟是怎样才能如此轻松自然地说出这种话的,就好像说了很多遍一样。
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如井的平静。
如果爱斯梅拉早些出现,他或许真会为之痴迷不已,乃至失去自己的野心,一如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冷酷之人失去冷酷等同失去所有。
于是,他将之前无关紧要的言语胜负和突如其来的暧昧感觉抛之脑后,开始追溯更深层次的缘由。
“为什么这样说?”
爱斯梅拉将路恩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略感失望,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比起之前有些青涩的反应,现在他表现出的这种深沉才更符合她对路恩的第一印象。
她挺背坐直,红唇微启,吐出一粒小小的玻璃珠,收入合十的双手之中,柔和的辉光从指缝里漏出。
再看时,她已经捧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了。
*
我叫爱斯梅拉,20岁。
是一名灵能者,凭依是水晶球,主要功能是占卜。
与其他占卜师不同,我只占卜自己的命运。
这并不容易,但我获益匪浅。
一个月前,我日常作占卜,但这次的结果与以往不同,水晶球中没有出现我熟悉的婀娜身影。
一个男人取而代之,他身体隐在阴影之中,面容也很模糊,但即使从水晶球中,也透出某种不同寻常的气质。
接下来的二十天,每天的占卜结果,都是同样的画面。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是我命运中的重要存在。
但是,他是谁,他在哪里,当时没有任何线索。
直到一周前,水晶球中出现了一座阴霾笼罩的城市,于是我开始寻找。
尽管我只为自己占卜,但顺带的信息也让我积累起一笔可观的财富。
通过这笔财富,我查找所有可以查找的资料,拜托所有可以拜托的人脉,终于在两天后,我找到了那座水晶球中的城市。
古槐市,一座只在书籍里读过、只在他人口中听过的混乱之都,一个似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的诡异地方,看上去和那个阴影中的男人很配。
对于不具备战斗能力的占卜师来说,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除非无视我所做下的所有努力,放弃我对命运知识的无比渴求,我就没有其他选择。
追随命运者终为命运所困,这是占卜师的宿命。
三天前,当我真的来到这座城市,尽管已经抱有某种觉悟,但这里的怪象、阶层、生态依然让我感到震惊,原来世上真有如此濒临深渊之地。
在古槐市度过的短暂而漫长的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的选择。
如果是那些为他人占卜却对自身命运一无所知的平庸之辈,恐怕连一秒钟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刚下列车就会被连皮带骨吞吃得一干二净。
然而庆幸之余,我也愈发担忧,自己命运中的那个人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特质。
4月20日,也就是今日,我如往常一样,清醒得很早,采集晨露作为食物,但是灵魂突然感受到某种悸动,于是我开始作占卜。
不过即便如此,在揭示占卜的结果之前,我也要提一提古槐市的空气问题,其中飘荡的某种肮脏微粒,已经完全影响到我的饮食质量。
在那枚水晶球中,我首先看到一个仪式图案,它由大小不一的点和各种扭曲的线组成,是一种很特别的……
具体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我从未于任何一部典籍看过相似的部分,人类创造文字和图形必然是依照某种所见所闻,但这图案似乎超过人类的感官范畴,而到达一种非人的领域。
我曾尝试记住这个图案,但只要我的目光从水晶球上移开,就再也无法想起任何有关的特征,就好像我的脑子根本无法存储相关的知识一样。
在这一刻,我已然懂得一个道理,单凭被某种限制死死地困住的自己,永远也无法触碰到这个深深地吸引着我的领域。
然而同时,我亦领悟到一个事实,那道命运的门扉已经向我敞开,而水晶球中的那个男人,就是那把打开门扉的钥匙。
当我了解了这一切,水晶球也似乎了解了我,继而展现出一个黑暗而宁静的厅堂,其中挂着一盏盏散发温和辉光的吊灯,而我恰巧知道这是哪里,这座城市中最神秘的势力没有之一——
食尸鬼餐厅。
*
说句实话,放在平时,我绝不愿意走进这家餐厅,单是大门两侧摆放的怪异雕塑,就已经透露出某种不祥意味,而趋吉避祸是占卜师的本能。
这样说来,我似乎早已违背这种本能,犹如梦游一样来到这座不祥的城市,见识各种不祥的现象,等待一个不祥的人。
原来如此,我已经踏入一条不祥之途,但不知为何,我竟没有返身离开的欲望。
于是,就连那两座怪异雕塑,我都不觉得害怕了,反而有一种隐秘的亲切之感。
我进入其中,经过某条挂着肖像画的回廊,画里那些脸庞瘦削、眼廓凹陷的人物对我微笑,我走下楼梯,来到水晶球中显示的大厅,耐心等候。
我始终窥探着楼梯,同时心中演绎着见面之后的情景,言语、姿态、动作,都一一设计,这对占卜师来说并不困难,但我从未如此用心过。
虽然从我脑中闪过无数的想法,仿佛二十年来所学的所有知识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但似乎永远都觉得不够充分。
而在我这些有限的想法之中,都遵从这样一条原则,即掩盖他在我命运中举足轻重的事实,甚至要反过来展现自己对他的重要之处,进而谋取一种主动地位。
十一点三分六秒,那个从未谋面却教我魂牵梦萦,甚至不顾一切来到这座城市的人,终于出现了。
他穿着类似巫师的装束,眉目隐藏在兜帽之下,只露出尖锐的鹰鼻和无情的薄唇,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镰刀,锋刃之上隐隐约约有些血迹。
当然,还有那种气质。
世上不会存在第二个人具备这种气质,一种非人的、邪恶的、却教她不由自主地崇拜的气质!
他就是我命运中的那个人!
但是,他没有进入这座大厅,反而往更下层去,那是我无法进入的区域。
我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楼梯之下,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所有谋划通通落空。
我想起自己曾经对某个追求者说:
“你就是个笑话。”
现在我也是了。
某个瞬间我甚至想要离开这里,这个让我表现得像个笑话的地方,但是可能出于某种不甘,又或者某种吸引,我还是留了下来。
至少,他从这个餐厅离开的时候我还可以去试一试。
接下来的等待十分漫长,当他从下面的楼梯走上来,进入大厅的时候,我看了看怀表。
时间过去了两分零四秒。
我以为我会冲过去,但我没有。
我看着他坐到一个远离他人的座位,看到侍者接近时的艰难与远离时的欢快,于是心中有所定计。
然后就有接下来的一幕。
他看上去简直要被我迷倒了!
但是最后,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变回那种非人的冷酷,一如她于水晶球中见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