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恩,24岁。
是一个大学生,专业是心理学。
之所以学心理学,是因为心中充满忧虑。
我常有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烦恼。
下雷雨时,我担心会不会被雷劈死;
经济不好,我担心以后会不会被饿死;
一想到死,我又担心自己会不会下地狱。
一次植树节,我去种树,我把种子埋进土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情绪突然袭击了我的丘脑与杏仁核,以至于我无法抑制地哭泣。
我担心自己会像这颗种子一样,有一天被活生生地埋进泥土,在窒息中绝望地死去。
这种担心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接下来的一周,我都无法安心入睡。
我听人说,人活着是为了安心。
只有安心,人才能感到幸福。
我一点都不幸福。
我想知道为什么!
于是,我每天都像木头一样坐在图书馆,翻阅一本本厚厚的心理学藏书。
那是我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但是,当我把一本侯世达的《表象与本质》放回书架,一种前所未有的忧虑突然摄住我的心灵。
那是书架上的最后一本。
我感到窒息。
*
尽管我清醒地认识到,图书馆的藏书只是世界上留存的大量书籍中的一小部分。
即使是网络上,也可以搜索到一堆书籍和论著,但心里却还是开始担心,要是没书读怎么办。
读的书籍越多,我就越清楚这是一件可能发生的事。
人类的智慧是有极限的,在我所翻阅过的成百上千篇文章中,大多数文章都是在重复说明某件事,只是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
开始的时候,我还常为某项知识或观点感到震惊。
而到后来,我却常觉得作者无聊透顶且愚昧至极。
一个道理明明已经被某部经典论述得极为清晰又富有韵味,却总有恬不知耻的笨蛋用自己一团浆糊的脑袋去重新组织,而且最后还表达得乱七八糟。
地球上有将近76亿人口,接受高等教育者超过4亿,心理学相关从业可能有上千万。
然而其中大部分人,不是在重复,就是在去重复的路上。
正应了一句流行的话,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我为什么要读这些重复的东西?
只有那些新奇的、古怪、独树一帜的见解,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将我从忧虑的人生中拯救出来。
而当我诞生这样的想法,我就看见一本破旧的书籍,静静地躺在书架下层的角落。
我以前从未发现过它。
我拿起破书,这本书看上去就像字典一样厚,然而真的拿在手上,却几乎没有一点点重量。
封面是一种奇特材质,十分光滑,感觉随时可能滑落,然而事实上,却像章鱼吸盘一样牢牢地吸附住我的手掌。
封面上绘着一个特别的圆形印记,中间是一个五角星,两笔端点是孔洞的折线穿插其间,平添几分神秘感。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它,里面的文字如潮水般涌进大脑,向我昭示了一位拥有无穷智慧的存在。
时空支配,万物归一。
犹格·索托斯。
*
我是一个极为自私的人。
老人摔倒我不会扶,志愿活动我不会去,上课坐在后排是为了防止被叫擦黑板。
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清楚什么是令人发指的邪恶。
在这本邪恶的破书中,以一种陌生的冰冷笔调将灵魂划分成三等。
滋长的灵魂、感性的灵魂、理性的灵魂,分别为植物、动物、人三者所拥有。
“一百个滋长的灵魂,比不上一个感性的灵魂;而一百个感性的灵魂,也比不上一个理性的灵魂。”
而犹格·索托斯,祂所开出的唯一价码,就是理性的灵魂。
尽管我心中蠢蠢欲动,但多年来所接受的良好教育使我无法接受这种条件。
于是我打算将其焚毁,让这邪恶知识彻底消失在记忆中,就算接下来的几十年要陷入无穷无尽的忧虑的漩涡,我也要如此做。
我不能保留这本书,深谙人类心理的我不相信身为人类的自己的本性。
我痛苦地想要阖上它,心中蒙受巨大的折磨,而正当我的手指触到破书的一侧,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张古旧的书签从书页中露出一角。
我颤颤巍巍地将这该死的书签从纸与纸的夹缝中抽出,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犹格·索托斯十分宽容,初次献祭允许使用感性的灵魂予以代替。”
落款是一个非常长的外国人名,米歇尔·诺斯特拉达穆斯。
我极为可耻地放弃了将破书毁灭的想法,转而去网络上搜索这个名字。
为了尽可能搜索全面,我使用了包括谷歌、必应、雅虎、百度在内的多个搜索引擎,甚至进入我所知道的几个暗网悬赏相关信息。
然而,我并没有找到这个名字,倒是暗网上有不少愚蠢人类企图蒙骗于我,却反被我正义地制裁。
托他们的福,我获取到足够我购买牛羊牲畜的资金。
我原本是个贫穷的人,家里虽然还算宽裕,但我向来不喜欢向父母索取。
这样的我,曾为了购买一件喜欢的衣服,连续一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
然而现在,我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几万甚至几十万的货币了。
毫无疑问,如果我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会在物质上过得很好。
但是,人活着是为了安心。
只有安心,我才能获得幸福。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
*
经过多次练习,我已经能够熟稔地绘制仪式图案。
之后,我通过暗网,购买到大量牲畜,然后亲手宰杀,以此向犹格·索托斯献祭。
在此期间,我一直在思索,到底应该索取什么样的报酬。
同时,我也必须考虑一个重要问题:
完成首次献祭的我,真的能够抵挡再次献祭的诱惑吗?
不能抵挡诱惑的我,深谙人类心理的我,很有可能成为这个诞生我的世界的梦魇。
当我对这个问题有所答案,我也就知道自己需要犹格·索托斯付出怎样的回报。
我给父母留下一只信封,信封里有一封信和一张储蓄卡。
在信里,我表达了对他们生我养我的恩情的感激。
我并非一个感情淡漠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短暂地抵抗犹格·索托斯的诱惑,不至于在地球上生出什么事来。
然而,多年以来,我的担心和忧愁都不能为其他人所理解,我的心灵也就为之逐渐封闭。
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很少说话、表情冷漠的怪人。
久而久之,我也就真的成为他们眼中的人。
因此,当我真正想在纸张上,对我的父母抒发一种强烈情感的时候,却只能用一种极冷淡的笔调,将记忆中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进行描述。
同时,我也“合理”地解释了储蓄卡里数百万钱财的来历。
这些钱财对于暗网上的灰产从事者算不得什么,我也并不是不能获取更多,但对于普通人而言,钱财并不是越多越好。
我希望他们能够过上安心而幸福的生活。
在信的末尾,我封闭的心灵还是打开了一丝狭窄的缝隙。
那几个字写得相对不怎么工整,也不怎么漂亮,还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液体所熏染,以至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这是我在心底压抑了很多年的一句话。
“我爱你们,爸爸妈妈。”
*
我向犹格·索托斯提出的要求是,让我前往这样一个异世界。
在这个异世界,应当存在大量与心理和灵魂相关的未知知识——这是我缓解忧虑的重要途径。
在这个异世界,应当存在某种超凡力量——这是我闲时浏览网络小说产生的兴趣爱好。
在提出这两个特征之后,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令我自己感到毛骨悚然的想法。
由于献祭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我不能对这个想法做长时间完善的考量。
但我还是有些犹豫地加上了。
我说:“在这个异世界,大多数人都不值得怜悯。”
或许,这就是我邪恶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