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中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朱千户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轻咳了两声,便与郭信闲聊起来。
多半都是朱宏说,郭信答,话题也是以宽慰为主,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日后断不能再寻短见之类的话云云。
不过郭信也从他话间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这位顶头上司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想法,而是想明哲保身。
郭信属于空降兵,一声不吭就从家族一个不受待见的文弱庶子调往南京成了锦衣卫百户,将即将上位的范进给一脚踹了下去。
而这范进,是城东千户范东来的亲侄子,范东来又是南京襄城伯李鄌的表亲,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千户能插手的,属于权贵间的摩擦。
出了千户所,守在门外的王弯立即迎了上来。
郭信略微诧异,环视四周后,问道:“黑子呢?”
王弯面露苦色,像是难以启齿,艾艾说道:“去看大夫了。”
“他怎么了?来时不好生无恙吗?”
“被狗咬了。”
郭信愈发诧异了,只听王弯解释,“大人去见千户大人的时候,黑子去巷子小解,瞧见一头公狗趴在母狗的身上来回耸动,他飞起一脚将其踹开,结果就被一顿撕咬,大人你是没见黑子那副模样,裤衩都被咬掉了半截儿。”
郭信扶着额头,有些怀疑小时候是不是被降头师下了降,跟在他身边到底是什么下属,这还怎么办事。
回到百户所,坐在正堂的桌案上,看着从堂前路过,又偷偷回瞥他的校尉,郭信心底五味杂陈。
现在麻烦很大,虽然坐在百户这个位置,但是手底下没有几个人将他当成百户看,权势多半被副百户范进给架空了。
不仅如此,所里的百多号弟兄已经一个月没发平安钱了,并且这个月已是月底,这事已迫在眉睫。
而所谓的平安钱就是除去朝廷所发的微薄俸禄外,在各自管辖的区域内,诸如青楼类似的高消费产业收取的月钱,俗称保护费。
身体的前任也因为这件事而惨遭羞辱,一时想不开而选择上吊。
底下的校尉之所以私下偷瞥他,也是因为上吊。
身为锦衣卫百户,朝廷六品武官,就算再想不开,也该提刀抹脖子啊,上吊,这是穷酸窝囊废的死法。
城南百户所的百户大人上吊未果,这消息当天就不胫而走,如风吹纸片儿似的,传遍了整个南镇抚司,更是成了锦衣卫的耻辱。
郭信右手托着下巴,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平安钱这件事显而易见是范进在背后鼓捣出来的,让郭信更苦恼的是,还牵扯了镇守太监府的那帮阉货。
“唉……”
郭信长长的吐了口气,下有一百多双手等着发银子,上有太监跟范进对他虎视眈眈,这处境真当真是四面楚歌。
怎么办?
他到南京只属于一个外来户,谁也靠不了,既然事情已经陷入了难以化解的死局,那就将这滩水彻底搅浑,不让我好过,我死也要拖你们下水。
渐渐的,郭信的眼睛开始充血,由灰变红。
你们逼我的,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王弯,给我滚过来。”
正在堂下整理公文的王弯连忙将手里的信件放下,陪着笑脸小跑了过去,“大人,有何吩咐?”
郭信扫了门外一眼,压低声音道:“底下还有多少兄弟信的过?”
王弯想了想,“能信的过的,也就十来个,都是平日受到范进的的刁难打压的兄弟。”
整个百户所,满编一百一十二人,如今还拿他当回事的也就十多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范进那边混不下去,无奈之下才投向他这边的。
实在可悲。
“你仔细斟酌一番,从中挑选绝对信得过的兄弟替我办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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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郭信坐在房间中的木桌前,手里翻阅着一本白天还未处理完的信件。
如今正是三月底,气温逐渐回升,半空隐隐可见一轮圆月。
门前站着两名当值的校尉,所内除了留下几班值差,约莫二十来人,其余的都相继回家。
郭信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夜空,这个时候应该是四更天,凌晨两点,正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候。
忽然,站在百户所门前的两名校尉发现从街头钻出来七八道黑影,脚步迅疾,一只手拿着弩弓,另一只手提着一个人头大的泥坛子,背后还插着几根火把。
“你们是何人?快滚远些。”
最先发现这些人的那名校尉立即开口呵斥,从他们手里的东西跟行踪来看,绝对不是良善之人,更不会在这半夜三更的时候来找他喝酒。
岂料,这帮黑衣人不但置若罔闻,更是直接将火把点起,走到百户所的矮墙处,带来的二十多根火把像是嫁女扔喜糖一样,不要钱的朝着百户所内砸去。
门前的两名校尉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待扔完火把又接着扔泥坛子的这些黑衣人,如同看诏狱里的死刑犯一样,他娘的,居然还有人敢来烧锦衣卫的百户衙门。
真是茅房屎吃多了,塞牙了吧。
见到衙门内腾起的巨大火光,两名校尉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寂静的南京城南街陡然响起了一声大吼。
“走水了,快来人啊”
“叛贼来袭,叛贼来袭……”
两人冲进百户所后,发现他们从外扔进来的泥坛子竟是特制的猛火油。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南街火光滔天,嘈杂的骂娘声此起彼伏,二十多人分成两拨,一拨人急忙救火,另一拨人提着绣春刀就冲了出去,顺着这帮黑衣人的去向,一路狂追。
半柱香后,不光是南街这边,整个城南的人都惊动了,特别是权贵人家,都披着单衣上了自家阁楼,眺望着映红半边天的熊熊大火。
但看清起火的位置后,都是吸气连连,锦衣卫的衙门被烧了,听着从街道传来的暴喝声,貌似还是歹人纵火。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锦衣卫的百户所都敢烧,事后那帮杀才铁定要将南京掀个底朝天。
这件事往小的说,已经不能往小说了,在他们眼中,这种行为无疑是藐视皇权,公然挑衅朝廷。
火仍旧在烧,而且越烧越大,猛火油一时间难以扑灭,而后果就是整个百户所被烧的所剩无几,等彻底将火势扑灭,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残垣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