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城墙下搭起的一排排木棚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时不时有痛苦的呻吟声响起,一个个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或坐在草席上,或躺在担架上,由医士和辅兵帮忙上药包扎伤口、熬煮药物,断骨接续,拔出断箭
“兄弟,忍一忍!”
一个医士打开小酒坛子,将一些液体倒进酒盅,朝面前的伤兵叮嘱一声后,就小心翼翼的将液体洒落到伤兵背上的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啊!!!”
一个伤兵脸色惨白,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医士冲洗伤口完毕,又从另一个瓦罐中取出些蜂蜜,涂抹在伤口上,随后再往伤口上敷上金疮药,他身边的一个辅兵赶紧用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
“伤亡情况如何?”
特地来此慰问伤兵、鼓舞士气的朱云,在亲自为一个重伤不治的士兵阖上眼后,起身朝身后的参谋部的参谋长古霄问道。
“大帅,”古霄看着那个安详离世的士兵,面色沉重,声音颤抖道,“此战我山海军阵亡三十九人,伤五十二人,有十三人重伤,多出自第一步兵营和骑兵营。”
姜勇指挥的第一步兵营,不但要正面硬刚六谋克的硬军,还要面对阿勒根没都鲁发起自杀式冲锋。
赵强率领的骑兵营,更是和九百余女真骑兵来了场硬碰硬的骑兵对冲。
朱云闭上眼,脸上并没有因为伤亡不到百人,而显露出一丝的自得之色。
古霄见状,轻咳一声,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大帅,此次杀俘的鞑子,尚在统计中,粗莫估算,杀敌约两千。”
击败金国一个满编万户,斩杀超过两千余人,其中女真兵至少五百以上,甚至还有猛安千户级别的将领被斩杀,自身损失不到百人,此等战绩若是放到南朝,绝对是一场轰动朝野的大捷。
只怕官家都要御旨召见,设宴庆贺,再赏赐紫金鱼袋。
不过朱云却没有半分的喜悦,近百人的伤亡让他有些肉痛。
这可是精锐的标营兵,死一个少一个,短期内都难以靠兵营建筑补充兵员的。
没办法,只能暂时先从普通的营兵部队中,挑选士兵补充兵员了。
“陆宗坤!”
“大帅,何事!”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眉目间带着几分书生气的青年,放下手中的瓦罐,慌慌张张的从一处木棚中跑出来,来到朱云面前行礼。
“受伤的弟兄定要好生医治,本帅不管你用多少药材,能医治好几人就医几人!”朱云面色肃然,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妥协。
“下官遵命!”这位军医司的司长叉手称是。
待陆宗坤退下后,朱云的目光转向靠近城墙转角的一片空地上,一排排用白布裹着的尸体,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边上还有一些辅兵在整理盔甲,腰牌等遗物。
不用问,这些都是此战阵亡的三十九人!
朱云缓缓迈步前行,走到一个正在整理腰牌的辅兵身前,挥手示意他离开,目光落在一块块摆放在桌案上的腰牌。
看着腰牌上一个个姓名,朱云默然不语,面色悲戚,双掌紧紧的攥起。
哪怕这些人只是小光球给他弄出来的士兵,朱云的心中依然不免感到失落和难过。
一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的一条条好汉,如今就这么没了,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战死的弟兄,带回旅顺好生安葬,还要为他修建陵园和祠堂,年年祭奠。”朱云转过身来,面色沉重,郑重向古霄吩咐道,“日后可收养孤儿,让他们认战死的弟兄为父,时时祭拜。”
“是”古霄微微点头,满脸的赞许。
山海军的军兵大多没有家属,朱云让孤儿认战死者为父,时时祭拜,也有不让他们断了香火的意思。
虽然也有作秀的成分,但也能让不少尚未成家的士兵安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嗣能绵延下去,哪怕只是名义上,也比打一辈子光棍强。
“还有,伤愈后无法再上战场的士兵,退伍后不但要发放退伍金和抚恤金,也要为他们安排以后出路。”朱云想了想,有提议道,“此事权且交由军衡司处置。”
军衡司,下设铨叙处,训练处和恤赏处,掌管军官和文职人员的任免、转补,士兵兵籍的管理,士兵的日常训练,赏赉叙勋奖卓褒状及其他赏给,伤残以及退伍官兵处置和养赡等诸多事项。
对于那些无法重回战场的士兵,山海军也会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去处。
想要继续在体制内混的可以去民政部门当差、也可以去训练处担任教官、去屯田司担任屯长等,想要经商务农也可以给予资金和政策支持。
城东的兴教寺,如今已经被征用为军医司总部医院,一些伤兵在经过设置于城墙下的临时救治点的救治后,便被安排送到总部医院养伤。
兴教寺西院的一间厢房内,耶律沙虎坐在床榻上,看着包扎在左肩上的绷带,上面有一丝丝若隐若现的血迹渗出。
他在今天的战斗中,一连将三名女真兵斩于马下,兴奋之余,居然鬼使神差般的纵马挥刀,杀到了阿勒根没都鲁的身前。
虽然不知道阿勒根没都鲁的真实身份,但是一个带着金环的虏酋,身上的盔甲不凡,身边还有骑兵护卫,一看就知道绝非普通的鞑子。
不过阿勒根没都鲁也非泛泛之辈,随手一刀竟然震的他虎口发麻,手中的长刀险些脱手而去,肩上还被一个亲兵蒲撵给砍了一刀。
还好有锁子甲的保护,刀刃入肉不深,受伤不重。
不过他的伤也没有白受,一名从斜刺里冲出的轻骑,趁着阿勒根没都鲁分心,手中的镋钯如毒蛇刺向他的面门,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淋淋伤痕。
若非阿勒根没都鲁挥刀格挡了一下,让刺来的镋钯微微偏离,怕是半张脸都被削掉了。
厢房内还有另外四个伤兵正在互相交谈,有两个来自他的中队,因为这仗打赢了,每个人脸上都异常轻松,在谈论自己的奋勇拼杀的光辉事迹的时候,偶有谈到精彩之处,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大笑。
“嘿嘿,这次打了大胜仗,等赏钱和抚恤金发下来,俺们就去酒肆好生吃喝一番!打了胜仗还不能沾些荤腥,真教人窝火。”
一个奚人摸着自己后背上的伤,喝了一口蜂蜜水,美滋滋的说道。
山海军并不单以首级计算军功,登城,夺舟,验伤,破阵等都能计功。
这个奚人骑兵后背受的伤,虽然只是最低级的三等功,但也能得到五贯钱的抚恤。
“药师奴,你可别忘了医士嘱咐。俺们受了伤,不能喝酒,油水也不能多吃,不然轻则多躺上几日,重则小命不保。”另一个伤兵提醒道。
“俺晓得,等养好伤再吃酒也不迟。”
又一个伤兵突然插话道,“俺听大队长说,大帅日后要挑一批孤儿。若俺们有谁战死了,没有留后,就让这些孤儿认俺们为父,每年时时祭拜。”
“俺倒是不想认什么义子。不过若俺没留下子嗣就死了,还能有人年年祭拜,不忘给俺上柱香,倒也不算断了香火。”
耶律沙虎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到现在娶妻,就琢磨着明年去复州讨个婆娘。
山海军当日北上救出不少的婢女,契丹人,奚人,汉人,渤海人,甚至高丽人都有,他好歹也是个中队长了,讨个婆娘倒也不算难。
“若今年没有讨上婆娘,明年就去认领一个义子。”思索片刻后,耶律沙虎做出了决定,“虽不是亲生的,也是俺名下的子嗣。”
冷冷清清的佛殿中,朱云站在破败的佛像前,漫不经心的鞠躬拜了几下,在他身后是一位相貌清癯,身穿麻黄色朴素僧衣的老僧,手里的佛珠随着手上的动作缓缓转动,口中喃喃念着佛经,淡然的目光落在正向佛祖跪拜的朱云面前。
“大师不避血光,能允许受伤将士在寺内休养,本帅不胜感激。”拜完佛像,朱云慢悠悠的走到老僧面前,叉手作揖,恭声拜谢,“贵寺日后若遇难处,凡力所能及之事,本帅定会相助。”
“阿弥陀佛,出家人应已慈悲为怀,这都是贫僧该做的。”
“贫僧要准备法事,超度战死的英灵,告辞了。”
老僧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微微躬了躬身,行了个佛礼便离开佛殿,要去做准备明日超度战死士兵的法事。
盖州城东的兴教寺,自从辽国覆灭以来,冷清了多年,寺内除了主持德宇大师外,便只有十位僧人。
今日朱云派人上门,想要将在兴教寺内安置伤兵养伤,心肠甚好的德宇大师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不但安排一些僧人帮忙照顾伤兵,还愿意做一场“免费”的法事,超度亡灵。
朱云大为感动之下,来兴教室慰问伤兵的同时,还顺带向兴教寺捐了一笔香火钱。
跨过门槛,刚刚走出佛殿,朱云就碰上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军医司司长陆宗坤。
“弟兄们医治的如何了?”朱云瞥了他一眼,负手环顾佛寺四周,淡淡的问道。
“五十二人皆已救治完毕,无性命之虞。”陆宗坤说到这里,看向朱云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还有一抹不解。
“多亏大帅当日提议用酒精和蜂蜜消毒,清洗伤口,救了许多儿郎的性命。”
北宋的中医水平比之明清也不差多少,但是对于刀枪伤,中医并没什么好的办法。
热水、铁刷、斧子、烙铁
朱云知道古代战争中,许多阵亡的士兵并非战死在沙场上,而是因为伤后不治而亡。
他毕竟不是军医,只能尽量从脑海中搜刮相应的知识,让军医司的医士们摸索一番。
除了网文中烂大街的消毒酒精外,蜂蜜也被用上了。
在伤口上及时涂抹新鲜的天然蜂蜜,可以起到杀菌消毒,防止伤口化脓的作用,饮用蜂蜜水也能起到一定的杀菌消炎作用,减轻伤口处的炎症反应。
许多被拉壮丁的医士,知晓此法后也是大惑不解,很难理解蜂蜜还有此等功效。
在去年军医司就收集了一些新鲜的蜂蜜,组织医士们进行临床实验后,治疗效果也是非常显著,让不少医士震惊之余,多多少少对山海军也有了敬佩之心。
故而除了采用蒸馏法生产高浓度的酒精外,山海军也在城内招募百姓,四处收集蜂蜜,不少百姓低挡不住山海军开出的收购价,出城寻找蜂窝,为此被蜜蜂蜇得鼻青脸肿的人可是大有人在。
朱云开战前一直在收集并储存新鲜的蜂蜜,如今终于派上用场,救了不少人的命。
“青霉素呢?”
朱云双手抱胸,对于陆宗坤的称赞毫无反应,只是沉声道。
一听到青霉素,陆宗坤面露难色,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大帅,青霉素尚在培育中,短期内恐难有成效。”
土法培育青霉素,是朱云给军医司下达的一项重要任务,他将自己所知道的知识写下来后,就交予军医司去摸索。
作为后来人,朱云深知青霉素的巨大作用,也知道抗战时期,国共双方也都各自搞了一些土法备制青霉素,虽然在漂亮国的协助下能生产青霉素,不过直到抗战结束,产量也少得可怜。
朱云深知土法备制青霉素的难度有多高,绝非某些无脑爽文写的那么轻松。
比如菌株,后世的青霉素家族的基本上都是当年那株菌株的后代,弗莱明医生某种意义上也是运气好。
而且就算你走了狗屎运,成功培育出了合适菌株,提纯上面要是出点差错,搞不好效果很感人,治死的人比治活的人多。
“无需着急,慢慢实验,本帅不急于一时。”
朱云知道陆宗坤有他的难处,轻声安抚道。
“至于临床实验,你也不用担心,合适的伤兵绝对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