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神宫的大厅侧位上坐着一个花甲老人,老人身材瘦小,穿着朴素,背驼四十五度,应该是经常弯腰工作导致,一双弹珠般的浑浊不清,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得到十米开外的景物。
苍澜人大都长得人高马大,面容精悍,身着兽皮大衣,琳琅装饰物随心吊挂。而老人虽然也是苍澜人,但他一点也不像苍澜人,甚至可以说他比中原人还要中原。
老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峥请来的周伯羊。
周伯羊听到对话声,循声望去,恰好看到一个穿着缝龙绣日月紫金袍的俊俏青年微笑着朝他走来。
在东原一带,衣服上能绣有龙纹的人,除了皇帝,就是不要命的疯子。
周伯羊当然不会认为来认是后者,他站了起来,右手按在左胸偏上的地方,他没有鞠躬,因为他的腰已经足够弯了:“周伯羊参见陛下。”
“先生年迈,无需多礼。”青年许峥停下脚步,做了请的姿势道,“坐。”
“谢陛下!”周伯羊不紧不慢地坐回椅子上。
许峥挥了挥手,示意大厅内的侍人离开。
待侍人都退去,许峥才搬过一把椅子,在周伯羊身旁坐下,用闲聊的轻快语气问:“先生,孤有一事不解——先生乃是苍澜人,为何要来许国定居,还改了名字?”
周伯羊语速缓慢道:“比起苍澜,许国更适合老朽。而改姓埋名,只为与当地人更好相处。”
许峥笑了笑,他其实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也没有疑惑,他只是不知道如何与周伯羊展开话题,便胡乱地扯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话题来开头。
话题一经打开,许峥就没什么好尴尬的了,直接切入正题,也不管周伯羊能不能接受:“先生可知孤找先生之缘由?”
“知道。”周伯羊点头道。
“那先生可否把买药人的名单给孤?”
周伯羊摇了摇头。
“为甚么?”连皇帝的请求都敢拒绝,许峥不由得佩服周伯羊的勇气。
“除非被害之人是能够撼动一方的仁者,或买药者要老朽性命。”
“在先生眼中,孤不是仁者,还是不能撼动一方?”许峥觉得这老头越来越有趣了。
周伯羊不卑也不吭道:“都没有达到。”
许峥眉头一拧,照周伯羊的意思,他这辈子都有可能不知道给他下毒的是什么人了。
“再先生心中,何为仁者?何为枭雄?”许峥不甘道。
“道不出,写不得。”周伯羊摇头叹气道。
“这天下可有先生中意之人?”
周伯羊再次摇头。
“先生会死。”许峥觉得周伯羊在玩他,耐心突然没了,笑容也被严肃代替。
周伯羊似乎早有预料,不曾有半点慌张,道:“老朽明白。”
“公公。”许峥忍住要杀周伯羊的冲动,他站了起来,朝门口喊道。
左御前公公闻声跑入,问许峥有何吩咐。
许峥让左御前公公把周伯羊带到宁神宫西侧的平客宫,并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放出。
直到周伯羊等人离去,总管公公才进入大厅,低声问:“怎么样?”
“你能不能不要一会儿当蚂蚁,一会儿当总管公公?”许峥瞪着总管公公道,“你这样好别扭,孤怎么都习惯不了。”
“咱俩这么熟了,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就行,较啥劲。”总管公公一推许峥的胳膊,“讨厌。”
许峥气血上涌,只差一步就喷出咽喉。
“你确实你跟孤很熟?”许峥反问道。
“我确定啊,怎么就不确定了了?”总管公公搂住许峥的脖子,老不正经道,“难道你觉得咱们这样还不算熟吗?”
“孤是皇帝!”许峥强调道。
“皇帝怎么了,不也是人嘛!”总管公公贼笑道。
“这些是谁教你的?”许峥怔怔地盯着总管问。
“我自己想的。”
“不可能!”许峥提高了嗓门。
总管公公松开许峥,故意捂住耳朵,仿佛他刚刚听到雷声了似的:“好了好了,许聪老头教我的总行了吧?”
“他又是从哪学的?”许峥好奇道。
“谁知道,你去问他咯。”
老子要是能问就不跟你在这耗了!许峥翻了个白眼。
“许聪是哪里人?可有家人?”
“认都死了,你还问那么多干嘛嘞!?”总管公公不要颜面地挠了挠屁股,“没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也没人见有什么亲人找过他,我们都觉得他是孤儿。”
“你们没问他?”
“问了,但不愿意说呀!”总管公公摊手道。
许峥摸摸手臂,才知道上边不知何时腾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许峥很害怕,害怕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以后做事要低调些了。
他对其他的穿越者没恶意,但不代表别的穿越者也能容纳他的存在。这是一个权力纷争的时代,任何一个知识先进的地球人来到这个世界,都会有极大的可能改变整个天下,那对喜欢争权夺利的穿越者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也许是他多想了,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疏忽而丢了性命。
“你今天很古怪,有没有兴趣跟我分享一下?”总管公公凑近许峥,几乎与许峥脸贴着脸道。
许峥别过投去,把忧虑埋入心底,表情恢复严肃道:“没兴趣。”
“无聊。”总管公公不满地退开。
许峥倒了一杯还有余温的绿茶,一口饮尽,苦涩感从舌头爬到后脑。
别人穿越都是各种快活装逼打脸,而他呢?不能装逼就罢了,还每天都要提防别人的袭杀。
难道他担任的角色是配角而不是主角?
乖乖,那更不得了了!
他可不想自己成为那个在特殊情况下为了主角而献身的倒霉鬼。
“你还没说那周伯羊怎么样了呢?”总管公公的声音打断许峥的胡思乱想。
许峥瞥了总管公公一眼,心说你过分了啊,完全不把老子当皇帝。
“嘴硬得很,什么都不愿意说!”许峥语气不爽道。
“我很擅长折磨人。”
“看出来了,但不需要。”
“为啥?”总管公公摆正头上的黑帽。
“他若是真汉子,我们对他施刑,无异于永远自断线索。”许峥打了个哈欠,朝寝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