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破庙落脚,两个丫头好歹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利用兜里的几个铜板过了几天“每天吃一个馒头生活”的日子,两人终于到了穷途末路。
最开始宝玲还能编些草蚱蜢草蜻蜓之类的小玩意上街卖换两个铜板,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每日找来的干草还不够拿来烧火取暖,哪还有多余的编这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熊亦燃咬咬牙,从包袱最下面捧出那个鸳鸯佩来。她用指腹细细摸着白玉上的鸳鸯,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当初宋漓赠给她这一半鸳鸯佩时,还笑她和这肥胖滚圆的鸳鸯一般无二,被她抓住扯住耳朵才告饶,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可一想起宋漓这个人,心也一瞬间好像被一只手倏地攥住,痛得她喘不过气。
“姑娘这是做什么!”宝玲一把抢过鸳鸯佩护在怀里:“这可是宋公子送给姑娘的,宋公子留下的念想不多,姑娘你……”
“咱们俩都快饿死,哪里顾及得了这些!这玉触手生温,想是值些钱的,咱们俩当了它,就有钱了!”熊亦燃扑过去边抢鸳鸯佩边安抚宝玲:“好宝玲,快还给我!你不想吃大肉包子吗?”
宝玲死死护住玉佩,态度坚决:“我不!我不要肉包子!姑娘,旁人不知道,可我明白你心里挂记宋公子,你每晚抹眼泪擦鼻涕我都听见了!这鸳鸯佩不能当!”
熊亦燃顿时僵在原地,心中的痛放大开来。她一下子跌坐在草堆上,抬手捂住胸口。痛,真痛啊!她不由得大口喘起气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下来。
“姑娘,”宝玲见她这样忙坐下来抱住她,声音也哽咽了:“姑娘,不然我们去找宋公子,与他当面问个明白。或许这些都不是他的意思啊!宝玲天天看着你们,绝不信宋公子对姑娘是虚情假意!沽州离京都不远的,我们去问问他!好不好姑娘?你切莫再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啊!”
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听着宝玲的话,熊亦燃心中触动不已。她也想过去找宋漓,去和他当面对质。可她也怕,怕宋漓真的只是逢场作戏,真的要娶别人过门,怕真的找上门听到他亲口承认这一切打碎自己的梦,连最后一点美好都化为泡影。
当然,那宋家的警告也萦绕耳边,她并未忘记。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哪有什么资本对抗京城大户?
爱情是重要,可她没傻到把爱情看得比命重要,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哭归哭,熊亦燃很快认识到自己并不是鲛人,做不到泣泪成珠来改善生活。她抬手擦了擦两腮的泪珠,从包袱底掏出把小且锋利的匕首交给宝玲,再三嘱咐她保护好自己后,仔细关好破庙四处漏风的破门,踏上了求职之路。
镇上倒是繁华,可是这个时代里一个姑娘家想找个活计却并不是什么容易事。转了一圈儿无果的熊亦燃又累又饿,正算计着要是学电视剧里抢两个包子会不会被追到打死,一阵琴声传进耳里,吸引着她的注意。
循着琴声,熊亦燃来到一家酒楼前。她抬头看了看上面挂着的描金牌匾,上面写着大大的“昇阳楼”三个字。她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大步走了进去。
毕竟是在草里打了滚的人,熊亦燃身上的衣裙不免有些皱皱巴巴,裙角也留下些泥点子,在荼白色的裙子上难免有些扎眼。小二见她这幅模样多少怀疑她的购买力,可见她衣衫虽不妥,却不卑不亢气质出尘,万一是哪个大家姑娘离家出走了呢?也不敢怠慢,只引了她坐在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熊亦燃装模作样地点了两道清爽小菜,又叫了一壶茶,慢慢打量起这昇阳楼来。
这是间规模不小的三层酒楼,一层散座,二层雅间,三层则是客房。一二层的中央都设有一块小小的空地,设了说书台和琴台,供客人们听曲听书解闷逗趣儿。
此刻,一层的说书台正空着,二层雅间中央的珠帘后,倒是正有位琴娘抚琴,只是一楼并不听得真切。
熊亦燃唤来小二,语气不悦:“小二,怎的这琴声听着如此模糊?可叫琴师来一楼演奏?”
小二脸上挂着笑,微微弓着身:“姑娘,咱们昇阳楼一楼是说书,二楼雅间听曲儿,二者不互通。现在说书时间过了,先生已经回家去了,这个时间是琴娘的表演了!”
“就是说一楼不配听曲儿了?”熊亦燃起身就往楼梯走:“既然如此,那我上去吃就是了!”
小二慌忙拦下她,脸上仍是讪笑:“姑娘,楼上雅间消费二两银子起,姑娘这两道小菜怕是......”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二两这天文数字。熊亦燃略犹豫了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随即咬咬牙下定决心,随手指了几个高价的硬菜,又要了一壶龙井,壮烈地一步步上了二楼,找了个斜对着珠帘的雅间落座。
不大一会儿,菜肴也一道道上了桌:水晶肘子、八宝鸭、红烧蹄髈、杏仁佛手、如意卷、红枣白玉糕......熊亦燃看也不看,只半眯着眼听着曲儿。可待小二下了楼,她只恨不得没生出三头六臂,先用帕子包了几块白玉糕和如意卷藏在衣服里,确认不会掉出来,这才对着桌上的美味珍馐风卷残云。
吃了个八分饱,熊亦燃满足地靠坐在墙上摸了摸肚子,又喝了两盏茶解了肘子的油腻。歇了片刻,她做了个深呼吸,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掼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二层格外响亮,两个小二忙跑进熊亦燃所在的雅间查看情况:“姑娘这是怎么了?可要小心,莫被碎片伤了!”
“你们昇阳楼也算个大店了,怎的就请了这三脚猫琴师过来糊弄鬼么?这里最低消费也是二两银子,想必客人也都非贫苦人家,你们就这样往我们耳朵里倒垃圾?怕不是觉得我们都是脑袋大的肥羊来给你们宰?”
此话一出,珠帘内的琴声也停了。
“姑娘口气不善,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贵女?竟有如此高的要求?”
熊亦燃扬起下巴翻了个白眼:“怎么?觉得你技艺不精还有血统限制?”
珠帘内传来一声轻笑:“那不如姑娘过来赐教?”
正中下怀!熊亦燃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移步到珠帘前,叫琴师让位。那琴师也不拖沓,片刻便走了出来。熊亦燃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琴师是个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一张圆脸稚气未脱,神情却自信轻松。虽让了位,却一脸嘲讽对着熊亦燃。
到底受了第一销金窟藏翠楼的调教,熊亦燃虽精通于瑟却也不止于瑟,古琴和筝也能信手拈来,且都是弦乐,说到底是相通的。熊亦燃抚了抚琴弦,一曲便生于指尖。
曲调轻松悠扬,霁月清风,引得几个雅间中的食客撩起门帘醉于曲中,一楼的食客同几个跑堂的小二儿聚在楼梯口伸着脑袋凑热闹。
一曲罢,不知哪个食客先拍了拍掌,其他人也惊醒般一齐鼓掌叫好。熊亦燃从珠帘后钻出来,见一位身穿青色缮丝外衣略显发福的中年人被小二们簇拥着站在楼梯口,那琴娘也面色发白,她便知事儿成了。
赶在城门落锁前出了城,熊亦燃拎着个简易的食盒脚步轻快,哼着小调儿赶回了破庙。
推了推门儿,发现从里面堵住了,熊亦燃有些欣慰,傻丫头还怪听话!她敲了三长两短五下门,里面传出一声简短的询问。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宝玲开心的花猫脸:“姑娘!你可回来啦!”
熊亦燃一闪身进了破庙,又随手把门边的石头重新堵好,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拉住宝玲,快步走到观音像后面的干草堆坐下。
饥饿的人总是对食物的味道特别敏感,宝玲刚坐好,探头闻了闻食盒,不由得食指大动:“好香啊!肉!我好像闻见肉味儿了!”
熊亦燃打开食盒拿出打包回来的肘子和半只鸭子,又从怀里掏出绢子小心打开,露出里面的如意卷和白玉糕。转头看着满眼放光的宝玲,宠溺一笑:“饿坏了吧?快吃吧!”
宝玲拿起肘子刚要下口,又强忍着放下:“姑娘,你先吃!”
“我中午吃撑了,你没看鸭子只有半只吗?肘子也被啃了两口!”熊亦燃拍拍肚子:“我还不饿,你先吃!吃剩了给我留两口就行!你快吃,我去烧点热水晾着给你吃完了喝。”
说着,熊亦燃从草堆上爬起来。她们俩到这破庙的时候四处寻了一番。
这里应该原本有人住过,有个上面破了口的水罐,还可以存住半罐水,白天里宝玲已经把它洗干净存了点水。还有个破铁锅,虽然有些变形了,不过架在火上勉强也可以煮些热水。
熊亦燃从怀里又掏了掏,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茶杯。这是白天在昇阳楼偷偷拿的,虽说窃钩者都是贼,偷盗行为让人不齿,可非常时期特殊对待,熊亦燃想着发了工资再买两个偷偷补回去,心一横便带了回来。
拿起陶罐正要把水倒进锅里,熊亦燃一眼看脸水里漂着俩小黑虫子,急忙停了动作。她将水泼在观音像前面的空地上,小声咒骂一句,冲里面大快朵颐的宝玲喊了一声:“宝玲,水脏了,我去那溪边打点水,一会儿回来!”
听得宝玲在里面含糊不清嗯嗯两声,熊亦燃叹了口气出了破庙。破庙西边有条小溪,水倒是清澈见底,想来原本这庙有庙祝时,庙里的人应该都喝这溪水。
去小溪需得穿过片林子,白天来觉得景致别致,现在却觉得有些阴森骇人。熊亦燃不敢张望,只盯着前面的路唱歌给自己壮胆。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陪……哎妈呀!鬼呀!”
本就高度紧张的熊亦燃被林子里突然窜出来的一个黑影吓得魂不附体,差点猝死,顺手就将手中的陶罐丢了过去,兔子般跳进灌木丛中藏起身。那黑影本就摇摇晃晃,被砸中了脑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熊亦燃见那黑影不动了,大着胆子一点点凑到跟前。
借着月色,她才看清那黑影只是个全身黑衣的男人,那男人脸上沾着血污,加之林中光线暗,也看不清容貌。
熊亦燃哆哆嗦嗦伸手过去探了探鼻息,随即缩回手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还有气儿!看来不是鬼!顺手摸了摸衣料,她双眼放光——是个有钱人呐!熊亦燃思考了两秒,毅然扛起了这人。
草堆上,宝玲躺在上面闭着眼摸着肚子,幸福地打了两个饱嗝儿,正想坐起来再吃一块白玉糕,却听到门外传来熊亦燃气喘吁吁急头白脸的叫声:
“宝玲!你赶紧给我开门!快……快点!我捡回来一个大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