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雨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了,此时的天空阴沉沉的,地面上已经铺满了雪,栖凰殿内空荡荡的,钱雨欣顺着眼角留下的泪痕已经干涩,她逐渐清醒,想起君无情的离世,心中又是一震悲恸,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了,起身就要往紫宸殿去,她要去守着他,至少,让她去送送他。
风铃端着参汤正往寝宫的方向走去,刚到门口,就看到钱雨欣已经起身想要离去,风铃赶忙叫住了她,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娘娘,您身子还未好,昨日又……您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先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再去好吗?”
风铃用温柔的语气和钱雨欣说着,将手上的参汤放在桌子上,眼神控制着不去看自家娘娘的白发,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钱雨欣扯着刚睡醒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道,“风铃,我睡了多久,他还在吗?他没有走吧?”钱雨欣说着有些激动的双手抓着风铃的胳膊,眼眸中是难过中夹杂着一丝期许,绝望中又有着一线生机的希望,可是如果你答得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就会像玻璃一般,一碰就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在这样的眼神下,风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她真的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了,她会疯掉的,钱雨欣迟迟不见她的回答,不觉间双手抓的更用力了,风铃这才回过神来,“……陛下梓宫在紫宸殿,过几日会择吉日举行祭奠仪式,奉安于寿皇殿……”
钱雨欣只知道她的陛下还在紫宸殿,后面的一句也没听见,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她要去陪着她的陛下。
风铃眼看拦不住了,语气着急,“娘娘,你这样出去陛下见了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钱雨欣看看自己身上的中衣中裤,沉默了几秒,快速走了回来,并招呼风铃更衣梳妆,她要美美的去见他。
风铃就知道,娘娘现在对陛下两个字可敏感了,这也难怪,曾经翰林院的他们仿如昨日,可这段感情却无人知晓。
她喜欢浅紫色,今日她不在穿着皇后庄重的衣服,换上了自己喜欢的淡紫色长袍,坐在梳妆台前的她满头银发散落在肩上,她黑色的眼眸中有着一丝笑意,三千青丝为君白头,虽未与君到老,可我三千白发,也算与君共白头。
风铃见她手中握着一缕白发,眸中浅笑,不忍心打扰,只说着,“娘娘这般也是好看的。”
风铃并没有骗她,她的样貌或许并没有那般惊人,但她的一双杏眼却是极美的,她的美如醇香的杜康酒,饮之,入口浓郁芳香,回味无穷。
“嗯,我知道,他会喜欢的。”
“风铃,梳妆吧。”
风铃给她梳了一个灵蛇髻,配上她喜欢的紫色发钗,点缀着紫色小珠子,煞是好看。
钱雨欣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神,缓缓说着:“我这样,你会喜欢的吧!”
“风铃,我们走吧。”说着,钱雨欣把一只手伸起,风铃自然而然的搀扶着她。
两人赶往紫宸殿的方向,天空飘着雪花,那道淡紫色的身影他终是没能看到。
阴沉的天气充满了压抑与沉重,就如同紫宸殿内一般压抑,太后,肃王,楚皇贵妃,徐贵妃,赵贤妃,皇子们和七公主君婉清,慕晓岚都在殿内。
众人沉默不语,棺椁中躺着的是身着龙袍的君无情,自皇后晕倒后,皇帝的身后事就全权由太后主持,宫中统一着素。
太后看着君无情的那张脸,她姐姐死后,她抚养着姐姐的孩子,对他未有过苛责,而她和先皇那一夜,竟是因为先皇喝醉酒将自己认为是她姐姐,才有了君无痕,她将君无痕当作报复的棋子,而先皇对他有愧,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因为这样,她才会给君无情挑一个平平无奇的文官的女儿。
她看着君无情越来越像自己的姐姐,她就会想起那夜的耻辱,对他自是处处挤兑,处处挑刺。
如今看到他死了,她竟还有些难过,果然啊,人老了就容易伤感。
君无痕看到君无情躺在棺椁中,内心是复杂的,他对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像哥哥一样护着他,可他处处与他攀比,他要赢他,他想让他看看自己,可他的眼中永远都是别人,他就更想引起他的注意,如今,他躺下了,他本应该高兴的,这样他就是沧澜人人称赞的那个人,可他却不快乐,没了他的世界,索然无味。
楚皇贵妃气他的无情,如同他的名字无情无情,当真无情吗?情非她罢了。
七公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君临寒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婉清,哥会保护你的,母后也会的。”
“……嗯。”君婉清抹了把眼泪,泪汪汪的看着君临寒,糯糯的声音道:“哥哥,婉清会照顾好自己的,哥哥也要好好的。”
“嗯,会的。父皇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真的吗?”
“嗯,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
慕晓岚手中的诏书此刻成了烫手山芋,他现在只想等皇后来了之后,办完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殿中人心思各异,却奇妙的保持沉默,等着皇后的出现。
“皇后娘娘到!”福公公公鸭嗓喊道。
风铃在门口便止步了,此刻在钱雨欣的眼中只有那具棺椁,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棺椁旁,她走的及慢,此刻她不在胆怯太后,每走一步,都是他们相识的画面,翰林院初次相见,不打不相识,一同早课,逃课,一同探讨文章,吐槽老师,他们是那么的快乐,直到她被发现女儿身,她离开学校,而他却从未放弃寻找她,再见时,她成了他的妻,她一直庆幸着,上天待她不薄,而他又何尝不是。
再后来,太后让她做她的棋子,为她传递他的消息,她拒绝了,于是太后处处打压,她的家族被迫远离沧州,而她因为给家族带来的灾难,被除族,世人都笑她,是第一位被除族的皇后,可若没有他,她又怎会坐稳着皇后的位子。
他对她的情谊皆在不言中,而她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麻烦的情况下为他处理六宫。
她站在棺木前看着他俊朗的容颜,附身轻语,“我来看你了,我回来了!”那个当初自信、傲气的她回来了,与他谈笑风生的她回来了,此刻她不惧风雨,不惧皇权,不惧太后,她可是他的皇后啊。
无人知晓他们曾经相恋,但所幸如今她是他的妻!
她起身转身,衣袍随风而摆,眼眸中是一片坚定,她的身上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息,她狂傲且自信!
她忽略众人看她白发时的震惊,缓缓道:“慕卿,宣读陛下的诏书罢!”
“是!”
慕晓岚打开诏书,所有人跪下,除了太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大限将至,遂传位于太子君临寒,太子仁孝,善辅导之,谨记以天下为己任,体群臣,爱庶民,保祖宗之基业,致治于未乱,担百姓之忧。钦此!”
“儿臣接旨!”君临寒双手举过头顶,拿着圣旨,起身!
众大臣依旧跪在地上参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看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此刻先帝还未入寿皇殿,待先帝入寿皇殿在商榷登基一事,太皇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猛然听到太皇太后这个称呼,突然怔了怔,反应过来道:“依你所言!”
太皇太后转身离去了,打算做个甩手掌柜,钱雨欣巴不得她什么都不要管。
“钦天监何在?”
“老臣在。”一个留着山羊须的老头站了出来。
“进来可有合适的日子,送……先皇入寿皇殿……”钱雨欣再说到“先皇”二字时,心头像针扎一样刺痛。
钦天监的大臣闭眼,右手盘算了一阵,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脱口而出,“有了!”拳拳相报于胸前道:“启禀娘娘,大雪那天适合入寿皇殿。”
“大雪吗……”那还有七日的时间,够了。“……好,准备事宜罢。”
“是,微臣告退。”陈舟微行一礼,便离开准备事宜。
肃王自君临寒接了圣旨便一直在盯着君临寒,君无情,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羽翼未满的孩子,那我就要证明你是错的!
肃王深深地看了眼棺木中的君无情,怎么看怎么碍眼,心中一阵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肃王就这么离开了。
钱雨欣留下了右相墨黎和左相楚逸,商议先皇入主寿皇殿的事宜。
商榷在这七天内举行七日的祭奠仪式,七日过后,入主寿皇殿。
七日后,准皇帝君临寒在礼部尚书的一声“摔盆,起灵”中将君无情送到寿皇殿。
沧澜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先帝仙逝一个月后才可再则良辰举行登基大典,而这段时间所有的事物均在太子府处理。
元武二十一年初春,幼帝登基那天,天降祥云,春回大地,普天同庆,新帝大赦天下,更国号为天启,这一年为天启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