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农村民风纯朴，没城里那么多勾心斗角的弯弯绕，生活也简单许多。

由于村民世代居住于此，各家各户往上几代或多或少都带着关系。

拖拉机呼哧呼哧开着，一路走来，满是熟人。

陈峰有些应付不过来，倒是沈雪凝反而轻松自如，一个两个这边叔叔、那边婶子热情地喊着，惹得一众乡亲一番好评。

陈鹤林高昂着头，怀抱着小丫头，倍感自豪。

“谢了，老李头，改天家里喝酒。”

下了车，陈鹤林对着老李头肩膀一甩，掏出烟就别在对方耳边。

老李头也没拒绝，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就呼哧呼哧开着拖拉机走了。

“来，妮妮，爷爷带你认门。”

陈鹤林半蹲身牵住丫头的手，迫不及待地就往家里拉。

陈峰和沈雪凝拎着大包小包，笑了。

陈峰老家是一个100多平的小平房，祖辈留下的。

房子有些老旧，但格局很好，里屋三间房，南北两个偏厅，中间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株葡萄树，藤枝爬满了葡萄架，夏天特别舒服，外墙用石头堆砌而成。

这时候土地不值钱，陈鹤林又在家门口种了几颗果树，果树下边是一条小溪，哗啦啦流着浅浅的溪水。

其中有颗桃树，树皮上被人划了一道道刀痕，那是陈峰小时候每次农忙随父亲回家时量身高的印记。

桃树下有个大石头，陈鹤林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坐在这里，抽着烟，看着远处村口，有时候一看就是老半天。

虽然他知道等不来什么，可就是喜欢坐着。

“老婆子，快出来啊，老婆子……”

进了屋，陈鹤林忍不住就吆喝了几声。

“你们瞧，这老婆子也不知道去哪了，明知道妮妮和雪儿要回来，也不在家等着……”

“谁说我不在家的……”

陈鹤林话未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陈秀英的声音：“这人还不能有三急啊？”

陈秀英边说边拉扯着裤子边从外面进来，这时候农村各家各户没修厕所，一个不方便，都得跑外面公厕。

结果看到眼前的人，陈秀英整个人定住了。

心里面知道孩子们回家是一码事，亲眼看到又是一码事，此情此景，她不知道盼了多少个日夜。

“妈！”

沈雪凝咬着嘴唇喊了一句。

“奶奶！”

妮妮这次学聪明了，爸妈还没教，她就先俏生生喊了一句。

“诶，我的乖孙女啊……”

陈秀英哭了，眼泪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脸颊就掉了下来，她急忙跑过来一把将孙女抱起来，搂在怀里紧紧的，抽泣着，就差把孙女挤进自己身体，省得日夜思念。

“妈！我们回家了！”

沈雪凝捂着嘴，又喊了一声。

“诶，雪儿，雪儿乖！”

陈秀英一手抱着孙女，另一手又把沈雪凝搂入怀中：“闺女，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啊……”

两人都哭了，妮妮愣呆呆的，也不知道妈妈奶奶哭什么，小丫头红着眼眶，一会摸摸妈妈，一会安慰奶奶，忙不过来。

陈鹤林吸了吸鼻子，将头扭到一旁。

“妈！”

陈峰呼了口气，强忍着眼眶即将奔出的泪珠，上前喊了一句。

要说来之前一直犹豫自己对这个家是否有感情，但此时此刻，他明白，他就是这个家的一员，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父母。

听到陈峰的声音，陈秀英哽咽着，放下孙女上前抓着陈峰是又抓又打：“你个混小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一走就是几年，你真不要你妈了是吗？呜呜呜，你知道你妈有多想你们吗？你是要往我心里扎刀啊……呜呜呜……”

打也打了，骂了也骂了，最后陈秀英紧紧地抱住陈峰，哭了，哭得身心俱裂：“你知道妈平日里有多想你们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狠心，为什么啊？呜呜呜……”

陈峰紧紧地抱住母亲，打吧，骂吧，不打不骂不舒服……

沈雪凝和妮妮也哭了！

陈鹤林擦了擦眼角的泪，愤愤地跑了出去，独自坐在那个大石头上闷闷抽烟。

众人哭了足足好一会，整个小屋完全沉浸在忧伤的氛围下，陈峰半跪着搂着母亲，沈雪凝抱着妮妮蹲守在一旁。

似乎是情绪发泄完了，陈秀英渐渐的也不哭了，就是吸吸鼻子，偶尔抽泣几声。

“好啦好啦，回家了，一家团圆了！”

陈鹤林抽完了烟，重新迈了进来，拉起了陈秀英：“赶紧洗把脸去给孩子们准备吃的，别整得生离死别似的……”

“胡说八道什么，你个死老头。”

陈秀英抹了抹眼泪，也不忌讳，满是鼻涕眼泪的手就在陈鹤林身上擦了擦，嫌弃道：“中秋佳节这么好的日子，让你又是生又是死的，赶紧给我闭嘴，以后不准抽烟了，嘴臭死了……”

“你看，你们看看，这老婆子一天到晚唠叨……”

陈鹤林看着被抢走的烟盒，也不生气，笑了，蹲身将孙女抱了起来：“现在好咯，咱家妮妮回来了，老婆子有得忙，不会天天唠叨爷爷了……”

听着陈鹤林的话，陈秀英笑了，陈峰和沈雪凝也笑了，破涕为笑。

妮妮呆呆地看着大伙，感觉怪怪的，大人的世界好复杂，一会哭一会笑的，比小孩还小孩。

一家人就是如此，哭过了，闹过了，隔阂没了，欢乐就来了。

陈秀英忙着将一大早准备的饭菜都摆上桌，似乎是要把这几年儿孙没回家的饭菜一次补足，比过春节还要丰盛，鸡鸭鱼肉，什么都有，还有不少当地特色糕点和小吃。

小丫头最开心了，一会爷爷给夹块鸡肉，一会奶奶给夹颗肉丸子，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就连谢谢都是呜呜呜地出声。

“爸，来，我敬您一杯。”

给父亲倒了杯桂花酒，陈峰高举起酒杯，递给了陈鹤林。

陈鹤林愣了一下，看着陈峰手里的酒杯有些愣神。

“赶紧接啊，儿子给你敬酒呢，发什么愣啊？”

陈秀英生怕陈峰生气，赶忙推了推陈鹤林。

“哼，怎么滴，儿子给老子敬酒不应该？我还得惯着他啊？”

陈鹤林故意生气地训了一句。

陈秀英吓了一跳，要知道以前这样的话，陈峰绝对摔杯走人，她可不愿意好不容易儿孙回家，又不欢而散。

“妈，没事，老爸说得对，儿子就得乖乖给老子敬酒，而且还得矮三分，不丢人。”

出乎意料，陈峰的态度格外的好，两公婆呆住了。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老爸啊？不行？”

陈峰笑着又将酒杯凑近了一点：“爸太严肃了，我觉得还是老爸亲切点，显得咱俩感情好。”

陈峰的嬉皮笑脸再次令陈鹤林有些恍惚，他直勾勾看着陈峰，似乎想辨别一下这人还是自家那混小子不。

“喂，死老头，过分了哦，儿子的杯都举那么久，你要闹哪样啊？”

陈秀英实在看不下去，站起来叉起了腰。

“我这不想想嘛，生气个啥劲啊。”

“想啥想，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知道谁一天到晚蹲那块破石头摆脸给谁看呢……”

“喂，老太婆，过分咯，揭老底啊？”

陈鹤林赶忙接过酒，脸微微红润，有些尴尬，但把酒凑近一闻：“啧啧，今年的酒什么料酿的，味道好像特别香，啧啧，不错，老爸这称呼，好，我喜欢……”

“哈哈哈哈……”

一家人笑了起来。

妮妮小嘴塞得鼓鼓的，直勾勾看着一群大人，心想着大人们好奇怪啊，无缘无故就吵了起来，吵完又哈哈大笑了……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还是吃东西实在……

“啊呜！”

小丫头张大了嘴对着大鸡腿就是一咬，吃得满嘴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