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沈雪凝带着女儿陪着陈秀英收拾餐桌去了。
陈峰从包里取出了两条中华烟,走到了正在门外大石头上抽烟的陈鹤林身边:“老爸,诺,给您的。”
陈鹤林看着陈峰手里的烟,再次愣了一下。
他微微皱眉:“干什么?发财了?买这么贵的烟,我不喜欢,拿回去退了…”
“哎,您就拿着吧。”
陈峰强行将烟塞进了陈鹤林手里:“买都买了,哪有退回去的理。”
“怎么不行?退不了的话,回头我去镇上卖了。”
陈鹤林怼了一句,举起了手里的土烟:“我就好这口,够味。”
看着对方要把土烟含在嘴里,陈峰赶忙抢了过来,抽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哇塞,这什么味啊,您这哪是抽烟?味太重了,以后不准抽了,就抽这个…”
“那不行,这中华烟一条顶咱家几个月开销,你是要败家啊?”
陈鹤林黑着脸又要去抢土烟,岂料陈峰一把将刚卷好土烟连带着烟袋子扔进了河里。
“喂,你个混小子,你干嘛呢?一回来就跟老子干,你想气死我啊?”
陈鹤林气呼呼地,手忙脚乱,可眼下那烟袋子都随着小河漂了开去。
陈峰耸了耸肩,笑嘻嘻看着对方。
陈鹤林不说话了,重新坐回石头生着闷气。
“老爸,来,试试这个。”
陈峰再次将烟递了过去。
陈鹤林瞥了一眼,别过头去。
“老爸,说好咯,这烟买都买了,您若是不要,我看上午老李叔开车挺辛苦的,我给他送去,当作感谢。”
说完,陈峰直接站了起来,岂料陈鹤林急忙起身夺过了陈峰手里的烟怒道:“你个混小子,真想气死你老子啊?这么好的烟送给老李头,糟蹋了…”
看着父亲总算收下烟,陈峰笑了。
他心里明白,老头子其实不是不喜欢,是舍不得花钱。
“老爸,挪一挪位置,让我也坐坐。”
陈峰厚着脸皮往石头上一坐,屁股还故意撞了陈鹤林一把。
老头子顿了一下,总觉得儿子有些不一样,最起码那厚脸皮程度就不太一样,以前两父子见面就掐,哪里像现在居然身子贴身体挤在一块大石头上。
“诺,试试,真的比土烟强。”
陈峰点了根烟,又递了一根给陈鹤林,对着父亲挑了挑眉毛。
陈鹤林盯着陈峰一会,呼了口气,刚接过烟,陈峰手里的打火机就着了,他想了一下,又把烟凑近了一些。
“呼!”
一股白烟缓缓喷出。
“怎么样?是不是味道好许多?”
陈鹤林白了陈峰一眼:“能一样吗?这一口,都能买好几斤猪肉了……”
陈峰笑而不语,指着眼前的桃树:“老爸,话说我都这么大了,这老桃树怎么不见高啊?”
“高?能高哪去?尽瞎说,这是一个老树了,不会再拔高了。”
陈峰笑了笑,起身站到了树旁,看着树上的刀痕,比划了自己的个子:“老爸,这个高度,是不是我十八岁那年的高度啊?好像差不多吧?”
“十六岁。”
陈鹤林淡淡说道:“最下面那条是你五岁的时候,我刻的,第二条是七岁的……最高的是十六岁刻的……过了十六岁,哎,不提了……”
陈峰知道,过来十六岁,青春期的叛逆让他开始反抗,自此两父子见面就吵,吵着吵着就掐,摔盘子砸碗是常有的事,哪能像现在这会心平气和说话。
“老爸,这么多年,辛苦了!”
陈峰重新坐回了石头,搂着父亲的肩膀:“以后这个家,交给我了!”
陈鹤林颤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陈峰毫无戏虐的面容,他笑了,看着远方村口,笑了!
“对了,我刚刚去了后巷,一群孩子在那边玩弹珠,我去了二婶家小巷挖了,结果小时候藏的那罐珠子还在,只是上面被人压了一盆橘子……”
“哼,能不在吗?那橘子还是我……”
“我什么?”
陈鹤林说了一半停了下来,陈峰故意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老爸,谢谢哦,谢谢您还为我保留那些回忆。”
突如其来的道谢,陈鹤林白了陈峰一眼,叹道:“哎,你小时候读书成绩多好啊,考试成绩从来就没低过95分,当年你们老师都夸你聪明,那时候总想着参军的老爹,大学的娃,可谁曾……想你这小子,读到初二就不读了,现如今还是小学文凭……”
陈鹤林叹着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陈峰笑着搂住了父亲的肩膀,又给他续了烟。
“爸老了,这人一旦老了,就特别喜欢想以前,这房子周边太多的回忆,有时候坐着坐着,我都觉得你们始终没离开过……”
陈鹤林回忆着,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老爸!”
“行了,我就是发发牢骚,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不也这么过来了……”
陈鹤林擦了擦眼角,扭过头去闷闷地抽烟。
父亲年轻时候很健壮,以前陈峰没仔细观察,这乍一看背影,确实老了,有些老态龙钟的感觉。
“老爸,你还记得以前教我的那套军体拳吗?”
“军体拳?”
陈鹤林回过头看着陈峰,点点头:“当然记得,部队里的东西,一刻也忘不了。”
“能再给我耍耍吗?我都给忘了……”
“耍来干嘛?不耍了。”
陈鹤林直接拒绝,骂道:“你个小子,孩子那么大还不省心?当年我就教了你几招,结果你拿到学校跟人干架,对着老师还理直气壮说家里老头教的,知道老师上门的时候我多尴尬吗?”
“哈哈哈,真有这事?”
陈峰笑着反问,觉得坐着不过瘾,他直接站到了陈鹤林面前摆起了架势,似模似样地耍了几招:“爸,是不是这样啊?”
“错了,那手太高了,马步也不稳……”
“这样?”
“再低一点。”
陈鹤林实在看不下去,直接起身站在陈峰身边比划了起来:“这样子才对。”
“懂了,是这样对吧?”
“嗯,对了,那脚再低一点,马步再稳一点……”
两父子在家门,聊着聊着打起了拳,这一折腾半个多小时过去也不见歇会,直到陈峰看着父亲真的累了,才再拉着他坐到石头上抽烟聊天。
什么都聊,聊聊小时候的回忆,聊聊近几年的变化,也聊聊陈峰的事业。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父子俩无话不说,交流顺畅。
下午,村子里听说陈鹤林父子冰释前嫌,儿子回家省亲,一众亲朋好友跟约好似的,纷纷来家。
刚送走了二叔,接着就来了个三舅,三舅前脚刚走,四姨婆就迈了进来。
整个下午,小院子满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九十年代的农村人大部分比较淳朴,他们也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如何,赚钱多少,反正一块石头砸下去的,多少沾亲带故的,也没什么讲究。
陈峰一家明明是主人,愣是让街坊乡亲整成了客人,热情得很。
这个送几个鸡蛋,那个送几个桃子,这家整点葡萄,那家来几个苹果,虽然不值钱,但胜在心意。
最开心的莫过于妮妮,丫头本来就喜欢热闹,这回是又热闹又有的吃。
左手一个桃子,右手一片苹果,陈秀英也跟喂猪似的,就怕孩子吃不饱。
“啊,嗯……”
奶奶递过来一颗葡萄,小丫头看都不看就张大了嘴。
“嘶……”
好酸!
小丫头眼泪都酸了出来,连忙呸呸呸地吐了出来,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妮妮嘟着嘴,盯着这群大人,明明自己都酸到牙齿化掉了,大人们还笑,真没礼貌。
“咔嚓!”
小丫头又咬了一口苹果。
“嗯,真甜!”
丫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面对众人的热情,陈峰倒也没含糊,又是烟,又是茶,好声好气地回礼着。
这个婶子那个叔的叫着,哄得一群老人一致好评,连连称赞小峰长大了,懂事了!
唯一比较郁闷的是,村里子亲戚关系网复杂,自己一脉传宗接代快,辈分小,有些人明明还穿着开裆裤,陈峰都得喊声叔,妮妮这一比较,更是一点地位都没,沈雪凝更是惨,还得指着孩子辈分叫,足足矮了半截。
……
“喂,老头子,睡了没?”
夜深人静,陈秀英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捅了捅旁边的陈鹤林。
等了一会,见对方没反应,她又推了推:“喂,到底睡了没?”
“睡了!”
“睡你个头,睡了还能说话?”
陈鹤林嫌弃地翻了个身,不耐烦说道:“大晚上不睡觉,你瞎叨叨什么,赶紧睡!”
“我睡不着。”
“睡不着数绵羊,别吵我。”
“你个死老头子。”
陈秀英又推了对方一把,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头子,你有没有觉得儿子这次回来,有些不同?”
听到这话,陈鹤林翻身过来,看着妻子。
“你说他会不会中邪了啊?怎么这次回来我感觉很不一样啊……”
“中啥邪?哪不一样了?”
陈鹤林问道。
“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他脾气好了,人也成熟了,而且还特别懂礼貌。”
陈秀英啧啧说道:“你是不知道,下午他哄的我们那些街坊邻居一阵乐,人人都给他竖起大拇指呢。”
“就这?”
陈鹤林无语了:“如果这也算中邪,那早几年我就该送他去,省得混小子气得我肺疼,我跟你说,小峰下午告诉我,他在港城开了公司,当了老板,这人经历多了,自然长进。”
陈鹤林唠叨了几句,又翻了个身:“快睡觉,别成天瞎想,睡不着就数绵羊!”
陈秀英被丈夫数落了一通,想想也是,反正变好就成,管他中不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