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婴心中恼火,猛的跳下马来,拦住了一个族人。
葛氏宗族中,以葛太公这一脉为尊。故而葛婴与葛氏,名义上为亲人,实际上如同主仆一般。因此葛婴拦住这人,料想他必定不敢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谁知道葛婴还没有询问,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道:“葛将军回来了?”
葛婴回头一看,见这人有些面生,又有些面熟。
面熟说明,葛婴见过此人。面生说明,葛婴见到此人的机会不多。
这人脸上带着一股子假笑,微微弯腰,向葛婴说道:“葛将军,在下是义军第一队的小队长。”
葛婴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个秦人。
陈胜与葛太公合作,夺回了蕲县之后,就将所有兵马整编为十个队,每队一百人左右。而前三个队,完全是跟随姬友投降过来的秦兵。
自然而然的,秦兵三队,以陈胜为主。而葛家七队,以葛氏为主。
葛婴一听说此人是第一队的队长,心中就大约明白了,这是陈胜的心腹。
他冷哼了一声,问道:“来我葛家,有何贵干?”
那小队长笑嘻嘻的说道:“陈王听闻葛将军出征未归,心中挂念,特地差遣小人来问候。今日看见葛将军平安归来,真是喜不自胜。小人要马上禀告陈王,好让陈王也欢喜一番。”
说完这话,小队长行了一礼,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他今日来这里,是真的为了打听葛婴的消息一样。
葛婴摇了摇头,在心里面嘀咕了两句,然后问刚才那族人:“为何尔等看我之时,目光躲躲闪闪,古里古怪?”
族人苦笑了一声,却答非所问的说道:“太公正在书房内等待将军呢。”
葛婴听说葛太公在等自己,也来不及细问了,就加快脚步,向葛太公的书房飞奔而去。
葛太公已然将道德经默写完毕,今日正在写南华经。方才刚刚写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葛太公写到这里,就再也写不下去了。他心中不安,垂着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嘴里面念叨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其名为鲲。以如此神物为名,宋鲲会是等闲之辈?他当真是一个穷戍卒?吾观其气色谈吐,从容不迫,临危不乱,似乎颇有见识啊。此人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这时候,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葛太公并未回头,便听出来这行走的力道与节奏格外熟悉。紧接着,身后传来葛婴的声音:“太公,孙儿回来了。”
葛太公转身,又惊又喜,嘴唇有些激动的颤抖起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葛婴正要行礼,忽然葛太公扬起手来,重重的打了葛婴一个耳光。
葛太公年老体衰,这一个耳光并没有多大力道,但是葛婴已然被打懵了。
他茫然的看着葛太公,小声问道:“太公,为何打我?”
葛太公喝道:“你为何降了宋鲲?”
葛婴大吃一惊,惶恐的说道:“孙儿何时降了宋鲲?这消息是何人传出来的?有人在陷害我?”
葛太公说道:“葛氏子弟,先你一日回城。已然将这消息传遍了整个蕲县。旁人或许会陷害你,难道葛氏子弟也会陷害你吗?”
葛婴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一个劲的摇头:“孙儿并未投降宋鲲。”
到这时候,葛婴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从进城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怪不得第一队的小队长见到自己之后,会急匆匆地禀告陈王。原来在他们眼中,我葛婴已经是一个叛将了。
对于这个孙子,葛太公还是了解的。这孙子孔武有力,做事有些急躁,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撒谎骗自己,他说没有降宋,那定然是真的了。
葛太公指着旁边一张席子说道:“坐。”
葛婴一脸委屈的跪坐下来了。
葛太公的手在几案上轻轻敲击着,他沉吟良久,然后对葛婴说道:“你将当日发生的事,一字不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于是葛婴将如何进了山谷,如何被宋鲲所擒,如何用军粮赎身,全部告诉葛太公了。
葛太公听完之后,仰天长叹。
葛婴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这其中的谜团,太公是否已然看破了?”
葛太公苦笑一声,问道:“你可知道,陈王为何要杀王举?”
葛婴愣了一下,然后答道:“听闻王举泄露了陈王的秘密,故而陈王要杀此人。”
葛太公摇了摇头:“非也。是陈王误以为王举泄漏了他的秘密。而这误会,便是宋鲲有意制造出来的。宋鲲此人狡诈无比,他故意在众人面前,与王举冰释前嫌,并且举止亲密,便如多年的好友一般。陈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岂能不疑心?哪怕王举并未泄露他的秘密,以王举和宋鲲的关系,谁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吐露?故而陈王非杀此人不可。”
葛婴茫然的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不过这与我有何干系?”
葛太公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葛婴一眼,说道:“蠢材。王举之昨日,便是尔之今日。宋鲲又故技重施,制造了一个新的误会。”
葛婴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忽然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是了,宋鲲设宴款待自己,在自己面前假装同意赎人,然后索要军粮,骗得自己把酒言欢。
然而他却暗中告诉葛氏子弟,称自己已然投降,留下全部军粮,以资助友军。
之前宋鲲明明不同意赎人,连讨价还价的兴趣都没有,口口声声,只有投降一个要求。故而葛氏子弟根本想不到,此人会在片刻之间,便改了主意。
再之后,使者上山,看见自己与宋鲲同饮,哪里还有怀疑?
葛婴想到这里,嚯的一声站起来,怒道:“宋鲲真乃小人也。太公,葛婴请求一队兵马,将宋鲲人头带回来。”
葛太公摇了摇头:“宋鲲离去已将近十日,敌踪难觅啊。更何况,宋家军有近三千之众,哪怕正面冲击,亦不逊于我军。宋鲲以诡计擒敌,只是不喜欢付出代价罢了。”
葛婴说道:“如此说来,便这样便宜了他吗?”
葛太公淡淡的说道:“宋鲲之仇,倒不着急。眼下最迫切之事,乃是如何打消陈王的疑虑。”
葛婴顿时一愣,他忽然明白了,宋鲲这一招反间计,不就是使给陈胜看的吗?现在陈胜心中,肯定已经疑虑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