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公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见陈胜眼睛之中有了光彩,顿时明白了,陈胜对葛氏的疑虑,已经消除得干干净净了。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有其他的想法,于是松了口气。
陈胜喝了几杯酒之后,便急不可待地说道:“葛氏三队,与秦兵合为一处,也不过区区六百人而已。如何攻城略地?”
葛太公沉吟片刻,说道:“上次攻打铚县,我军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可见城高濠深的大城,我等目前尚无力攻克。不过可以在乡、亭、里之中,劫掠一番,亦可有不少收获。乡村之中,无城墙壕沟,岂能抵挡我军?只要我壮大一分,便多了一分希望。以老夫看来,不出三月,便可以兵强马壮,攻打城池了。”
旁边的吴广急道:“如此一来,我军岂不为盗贼?然而我义军起兵,乃是为天下除暴秦,又岂可残害百姓?”
葛太公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劫掠数村黔首,可救整个天下。此乃大善也。”
吴广脸色一沉,说道:“但愿这几村百姓,亦以为此乃大善。”
葛太公和吴广越说越僵,大有争执之意。旁边的陈胜连忙劝解道:“诸位皆是自家兄弟,何必动气?如何夺取天下,尽可以从长计议。”
旁边的姬友和司马喜对视了一眼,然后姬友说道:“下官倒有些想法。”
现如今陈胜十分倚重姬友,见他说话,连忙点头:“姬大人不妨直说。”
姬友说道:“劫掠亭里,确实可以壮大我军。黔首虽然疲敝,然而家中也有些许粮食。从此军粮无忧。二来,黔首口粮被搜刮一空,财帛被我军取走。走投无路,只有投奔我军,跟随陈王,再劫掠他人,不然何以为生?如此一来,陈王军必然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且势不可挡。”
吴广大怒,然而陈胜向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葛太公笑道:“如此说来,姬大人是站在老夫这边了?”
姬友摇了摇头:“倒也不然。此举虽能壮大陈王军。然而义军便彻底沦为匪军。数日之内,臭名昭著,传遍整个楚地。黔首敢怒不敢言,心中必痛骂不休。更甚者,村民为求自保,数村甚或数乡,结成盟友,共同抵抗义军。到那时,我军如陷泥沼,寸步难行。城中秦军得此消息,发兵来攻,我等怕是抵挡不住。”
陈胜听得心中一惊,说道:“姬大人言之有理。无此金玉良言,险些误了大事。”
葛太公只觉得颜面扫地,于是问道:“那么依姬大人之见,我军如何是好?”
这是给姬友摆了个难题。攻打城池,已经被证明不可行了,劫掠亭里,你又不同意,难道要我军困死在蕲县吗?
谁知道姬友微微一笑,说道:“下官认为,还需从城池中着手。”
葛太公冷笑道:“昔日数千葛氏子弟,尚且攻不下来一座城。如今六百义军,便可以了吗?莫非姬大人乃孙膑吴起再世,麾下兵马,可以以一当十。”
面对葛太公的冷嘲热讽,姬友并不恼火,只是笑道:“昔日陈王攻下蕲县,也没有孙膑吴起啊。”
葛太公一愣。
姬友接着说道:“附近郡县,县令皆为秦人。半数以上,与姬某交好,姬某愿只身入城,晓以利害,相信以三寸不烂之舌,必可以令其不战而降。”
葛太公冷笑了一声,说道:“此言未免太过自信了。”
姬友站起来,向陈胜说道:“陈王,可否令下官一试?”
陈胜想了想,觉得这总算是一个办法。试试也无妨,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姬友似乎急不可耐为陈胜建功立业,马上告辞,说要回去准备,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铚县。
姬友带着司马喜匆匆离开了县衙。司马喜说道:“大人,此去可是颇为凶险啊。一旦失败,我等必死。”
姬友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尔又何惧?”
司马喜苦笑道:“大人,我二人并非使者,乃是叛臣啊。若铚县县令以叛臣之罪,擒住我等。押往咸阳,恐怕要受五马分尸之刑。”
想到咸阳残酷的刑罚,姬友打了个寒战。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坚定的说道:“扶苏公子并非凡人,此行定能平安归来。你若害怕,便留在蕲县。本官不怪你。”
司马喜挣扎良久,长叹一声,说道:“小人岂愿终其一生,为刀笔小吏?罢了,罢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日后富贵,便随大人入刀山火海。”
姬友微微一笑,说道:“若能生还,汝日后必可位列公卿。”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急匆匆地走了。而在数百里之外,宋家军正在一处村庄中休息。
此村甚为贫弊,村中男女,皆衣不蔽体。宋鲲命王举查探了一番,发现村中不过一百户而已。
村民见数千大军到来,个个惊慌不已,但是很快他们就不害怕了。因为这些人看似凶神恶煞,个个手拿戈矛。可是并没有侵扰百姓。
他们随身带着军粮,没有向百姓索要食物。甚至夜间住宿,也是驻扎在村外,没有强占百姓的房屋。
村中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有些疑惑:“莫非是大周复立?若非周天子的军队,岂能爱民如子?”
到第二日天亮,王举向宋鲲说道:“大人,我军军粮,已然不多了。幸好这里有一处村庄,不如我们便征些租税。”
宋鲲说道:“这些百姓,日日食不果腹。每日所食口粮,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而已。再征租税,岂非要逼死他们?”
王举皱着眉头说道:“然而我军便要饿死吗?”
宋鲲笑道:“你去打探一下,此地谁最富有,此人品行如何,是否曾欺压乡里。切记,与村民交谈之时,务必和颜悦色,不可恐吓他们。”
王举答应了一声便走了。片刻之后,他带来了几个村民,向宋鲲笑道:“我思前想后,还是由大人亲自询问为好。”
宋鲲只好看向最老的一个老翁,问道:“老丈,今年高寿啊?”
那老翁答道:“四十有五了。”
宋鲲吓了一跳。这老头肤色黝黑,满脸皱纹,看起来像是七十岁的人,长得比葛太公还要老。如今只有四十五岁?
那老翁似乎看出来了宋鲲的心思,苦笑一声,说道:“小人日日田间劳作,风吹日晒,自然皮肤皴裂,看起来老迈不已。岂能与富贵人相比?”
宋鲲点了点头,问道:“近年收成如何?”
老翁说道:“近几年风调雨顺,都是丰年。”
宋鲲说道:“既然是丰年,为何尔等面黄肌瘦,似乎食不果腹?”
那老翁唯唯诺诺,不敢回答。旁边一个稍年轻的说道:“阿爷,何不告诉将军,我等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俱被里长搜刮走了。他日日酒肉不断,我等便连糟糠都吃不上。”
那老翁又惊又怒,打了那人一耳光,说道:“里长征粮,是奉了朝廷命令。你有几个脑袋,敢胡言乱语?”
打完之后,老翁又一脸讨好地看着宋鲲,说道:“此竖子患有脑病,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将军莫怪。”
宋鲲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并非朝廷的人。你方才说,这里有一个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