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见吴广面色惨然,大有失望之意。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吴兄,你我二人一同举事,情同手足。你放心,我断然不会这般对付你的。”
吴广身子一震,一脸惊讶的看着陈胜。这目光中虽然没有鄙夷,但是这种惊讶,还是让陈胜有点受伤。
陈胜有些不快的说道:“吴兄,你这是何意?”
吴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未担心陈王会除掉我。昔日你于我有恩,哪怕除掉我倒也无妨。”
陈胜正要说话,吴广又接着说道:“不过,姬友忠心耿耿,乃是一大助力,你何必要借机杀他?”
陈胜沉默了几秒钟,幽幽的说道:“姬友忠心耿耿,然而他手下的秦兵却未必忠心。姬友是一面旗,有这面旗在,秦兵的真正主人便不是我。我自然知道,姬友无罪。然而,若他有碍于我取天下,有罪便也成了无罪。”
吴广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随后,他转过身,缓缓向外面走去。
陈胜拉住吴广:“吴兄,你且留下,我二人痛饮几杯。今日军务繁忙,你我兄弟已很久不曾共饮了。”
吴广说道:“我身体不适,改日吧,改日吧。”
随后,他轻轻挣脱陈胜的手,走到了大帐之外。
陈胜看着吴广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心想:“吴兄真是善人啊。不过当此乱世,一腔仁义之心,又济得什么事?”
陈胜在大帐之中踱了一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能助我取天下者,当是葛太公一般不择手段之人。至于吴兄,安排个闲散职位,不坏了大事也就是了。”
吴广出了陈胜的大帐,漫无目的的走在外面。这时候眼看就要入秋了,可天气依然炎热,大太阳照在吴广头顶上,他却没有出汗,反而觉得周身发寒。
“吴将军,你怎么了?”一个秦兵关切的问吴广。
吴广面色和善,关心士卒,哪怕是秦兵,也从心眼里佩服他。
吴广回过神来,朝秦兵笑了笑,说道:“我怎么了?”
秦兵说:“小人见吴大人双目无神,面色苍白。是不是出事了?”
吴广摇了摇头:“无事,你自去忙吧。”
秦兵答应了一声,向吴广行了一礼,然后匆匆走了。
吴广看着秦兵的背影,心想:“陈王杀姬友,乃是为了得到这支秦兵。可有朝一日,他麾下兵马成千上万,会不会觉得,秦兵不够安分,也要杀掉呢?”
想到这里,吴广打了个寒战,然后从内心深处,涌出来浓浓的悲哀。
吴广发现,这个世界和自己想象的有点不一样。这里存在着天然的矛盾,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他希望弥补裂痕,希望所有人情同手足,可是收效甚微。他觉得有点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期待了半生的太平世界,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到来。
这一刻,吴广想要放弃了。他想离开众人,悄悄地躲到深山老林之中,独子开辟几亩山田,粗茶淡饭,了此一生
“吴将军,吴将军?”身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广回过神来,看见姬友和周贺正站在他身边。这两个人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腰间系着金光闪闪的腰带。束发的冠带上面,干脆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吴广勉强笑了笑,说道:“二位换上衣服,真是风采照人啊。若非认识你们,我倒以为是二世皇帝微服出巡了。”
姬友哈哈大笑,对周贺说道:“吴将军说你是二世皇帝,我呢?勉强做始皇帝吧。”
周贺还没反应过来,依然微微有些尴尬的向吴广说道:“僭越了,僭越了”
姬友忽然伸出手来,搭在吴广的肩膀上,极为亲昵的说道:“方才有个秦兵来报,说吴将军面色不好,怕是出事了,让我来看看。吴将军,你无恙吧?”
吴广强打精神笑道:“自然无恙。”
姬友点了点头,有些郑重的说道:“无恙便好。”他看着一座座营帐,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吴大人,此乃乱世也,一切规矩将要被打破。只剩下弱肉强食,心狠手辣。眼下人人手提宝剑,互相攻伐屠戮。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被杀者化作粪土,三两日便为人遗忘。杀人者却为官做宰,青史留名。这简直没有道理。”
“姬某时常在想,这样的世道,究竟有什么意思?成日混在陈王军中,看士卒杀人,或者看士卒被杀。在下的内心,便如那亘古长夜一般,见不到一丝亮光。这便是我想要的世界吗?”
“幸而,军中有吴将军。姬某看得出来,吴将军宅心仁厚,心中怀有一颗仁义之心。每每见到吴将军,姬某便觉得,乱世终有一日会过去,只因为天下间还有一种人,攻伐不是为了奴役他人,而是为了天下人安居乐业。吴将军,请受姬某一拜。”
吴广快哭了,哆嗦着搀扶住姬友:“姬大人,不可如此,吴广,吴广岂敢”
姬友却很执着的坚持拜了下去,郑重的五体投地,大声说道:“姬某所拜,并非吴大人,而是一颗心怀天下,大仁大义之心。”
吴广也跪在姬友面前,深深地伏在地上,而他的眼泪,已经将衣襟都打湿了。
良久,姬友站了起来来,对吴广说道:“吴将军,时候不早了,我要与周兄去做事了。恳请吴将军,莫失本心,否则,我辈便永远处于黑夜之中了。”
吴广重重的点了点头。
姬友和周贺向酂县城门的方向走去。吴广忽然快步追上去,低声说道:“留步。”
姬友问道:“吴将军,还有何吩咐?”
吴广低声说道:“两位,你们久在官场,为何如此迟钝?难道看不出来,陈王已然起了除掉你二人的心思?”
姬友和周贺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向吴广说道:“吴将军,这这是为何?我二人对陈王可是忠心耿耿啊。陈王为何要杀我们?简直毫无道理。”
吴广苦笑了一声:“此乃乱世,道理二字,早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