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澜殿外颜海垂首而站,打发走了其他下人,他看着别样好的日头也只能到身侧的光线,闭上了眼,依旧站在阴暗里。
殿内着一袭黑袍的风离卿安静地伫立着,右手背于身后,左手把玩着腰间的物什,低首不语。苍珩只顾翻阅着手边的折子,偶有不妥,执笔蘸朱墨圈批一番,好一副气定神闲的做派。
今日殿内燃着的是云琅香,里头可有上等的龙涎香,加了两味极贵重的辅香,既不掩了龙涎香的味,也没有盖住自身的清冽,厚朴里夹着冷苏,一两千金。
“朕让你坐了吗?”苍珩抬头看了眼坐到一旁的风离卿,只一眼就继续批这奏折。
“皇兄朝事繁忙,臣弟累了,歇会儿。”风离卿端起茶杯划了划盖,一股清香散开。
苍珩好容易才停下了笔,呷了一口茶,微微皱眉,盯着眼前的人,大有龙颜不悦的意思:“你决定了?”
“回皇上,臣弟心意已决。”风离卿直视着龙椅上的人,虽无至尊之气,也难掩冷峻,只是一切都被藏在似笑非笑的面容后。
“行了,瞧你这样子就来气,皮笑肉不不笑的。”苍珩往后一靠,甩了衣袖将手搭在龙椅的两侧扶手上,指尖点了点。
风离卿轻笑一声:“我是不好看,哪有你这么厉害,迷得后宫那些嫂嫂们晕头转向的。”
苍珩一听后宫就嫌头大,这些个女人日日不休,登基之处为巩固皇位大选后妃,才不想是一锅祸害的开始,原来的大家闺秀、诗书才气都被私心争宠毁灭了去,尽是些下作的手段。他是真厌恶,本来几位相敬如宾的知己如今也随了大流,只有后宫的主子们知道,这皇上好久不留宿了,除了按理来的赏赐就不再有其他的了。
“这靖王妃不是也快来了吗,改天皇兄再选上十来个美人送你做新婚贺礼,让你靖王府里也热闹热闹。”苍珩说着舔了舔后牙槽,一脸傲气。
“你可别,算我输了,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嘛。”风离卿摇了摇头,这人还真能把他的清静全搅和了。
“你昨日去朱府了?”苍珩挑了挑眉。
“是,和柒儿用了膳后去的。”风离卿微微一笑。
“呵,朱子语怎么说?”苍珩瞪了一眼他。
“朱大人自当是忠心无二的,但他有个请求,事成之后放了他侄子。”
“就他侄子?”
“是,我应允了。”
苍珩抬手按了按额角:“只为侄子求个恩典,这是要以命换命啊。这老家伙就这么不信任我,觉得我非要灭口,留自己换他宝贝侄子。哎~”
“谁让你是皇帝呢,伴君如伴虎啊。”风离卿侧身靠在了椅子一边,寻了个舒服姿势伸了伸腿,他俩都明白,朱子语是认定他俩要灭口但依旧求了恩典,也只求了侄子的平安,不顾自己是为了偿还侄子这一命给他俩。
“那就都放了吧,他也该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了。”苍珩说道。
风离卿点了点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仁慈,也好,省得我再费心思从你手里劫走他们了。”
“连张启那里呢,昨夜如何?”风离卿捏着二指转着茶盖,另一手在腿上描着青瓷花纹。
“我表了心意,又告诉他要出兵了,他且安心呢。”苍珩说着笑了起来,“愚蠢至极,竟也有这般能耐。”
“能耐大了,也是你放任的,早该了结的事,非得凑这个热闹。”风离卿翻了个白眼,对苍珩的做法嗤之以鼻,却十分苟同。
“可西承来信,这巽尧公主早就启程,不日便到了,你要如何处置。”苍珩轻扣了两下桌面,转着玉扳指问到。
“同你所想。”
“同我一样?我可是盼着你早日成亲呢。”苍珩看着风离卿的脸白了两分,笑得愈加放肆。
“那便秉承圣意。巽尧公主远道而来是客,皇上岂有怠慢之礼。我也想快些完婚,只是所娶之人怕不是公主了。”风离卿勾了勾嘴角,淡然的笑意倒是让黑袍亮了些许,言下之意:公主来了,自然有你,逼急了我就先娶了柒儿。
“你”苍珩咬了咬牙,眉眼间尽是凌弱冰霜之气,“兵马粮草定了吗,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不劳你费心,我会办妥的。”这下换风离卿乐得前仰后翻了。
“那就好,你明日去点兵,后日启程。巽尧公主,我自会好好招待。”
日头正好,这殿内却阴冷森森,二人对视良久,不知是不是君威太盛,风离卿率先撇开了眼。
“不知柒儿在做什么,这次,怕是又让她糊涂了。”风离卿摇了摇头,面带笑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朱红大门,透进来的一米阳光被渐渐吞噬,只剩影子。
“她如今是郡主了,可还开心?”苍珩也盯着门框瞧了瞧,尘埃在亮色里沉浮,落不尽铅华。
“她是否开心,你不知道吗?”风离卿敛了神色,看着苍珩,“我还未问你,赐封是何意?”
二人心知肚明却从未挑破,旗鼓相当也不曾退让,他们在等,等各自认为的好时机,但绝不是现在。
“你不是也默许了吗?”
风离卿默不作声,许久才轻咳一声:“我只是不知除此以外,还能怎样护着她。”
苍珩放缓了语调:“我也是想护着她啊,再过些日子就瞒不住了,这鸾安城太杂了。你让她半夜入府,连日不出又如何,还不是把她放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你接她回去,却管不了她,索性我让天下人都知晓,起码她是郡主没人敢放肆了。”
“是我不好,我没想到她病得那样深,什么也不记得,我又不敢硬生生逼迫她知道那些事。可我已经尽力将她藏起,只要我们处理好一切,她便是忘却前尘也无碍啊。我不求她什么,只求她平安喜乐。我不想扯上她,什么都不想。”风离卿说着激动了几分,渐渐又低沉了下去,像被抽了魂的颓靡。
“她有她的命,你不要一直隔绝她与这个世界,你忘了,就是你护她护的太好,才会出事,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苍珩努力满眼,殷红充斥了瞳孔,他在责怪风离卿。
风离卿痛苦地掩了掩面,扯住了衣角:“我知道,你怪我,可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从前就这样,把所有的都算计好,谋划万全,你一直想把她揉进你的命里,教她步步为营。苍珩,你无心无情。”
“我无心,呵,你仔细看看如今~”苍珩把未说出口的话闭在了牙关里,他攥紧了拳头,一样地悲痛。
他知道,他与风离卿,实在是无权苛责彼此,所有的过错都是二人平分的,谁比谁好了些呢。如果风离卿真的不同意,那他也不能夜夜入府还教柒儿武功。倘若他不退步,如今柒儿也不会还在王府里,一切无知。到底他们都不敢保证如何才能真正护她周全,只能走一步瞧一步,各自拼命,合谋为先,互相妥协。
风离卿走后,苍珩握着手沉思了良久。
“皇上。”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叫她识破红尘,俗事缠身,再没有天真了。”
颜海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总觉得那个女子面熟,却不敢私下打听什么。颜海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皇上,可是担忧?”
苍珩笑着看向了门外,那是一片蔚蓝色的天,超越了四方的宫墙,无边无际。
“颜海,让御林军做好准备,待靖王捷报一到,立刻捉拿连张启。”圣旨一下,御林军便暗自操练了起来,暗卫即刻将连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俩皆功于心计,风离卿不比苍珩差,只是多数不愿,又各自怀着自己的目的,多少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却心意相通,即便不点破也将大局牢牢掌握在手中。军政大事、两国交战,都不在话下,只有遇到那人,他俩才畏手畏脚、万般不安。
边关将不得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