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双眼藐视众生,弹指间笑对流言昼夜,通身独善,不明不灭。
“主子。”颜海这些天见过太多人了,都隐约起了人情味,可妄想求情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被苍珩一个眼神堵了回来,“是”。
颜海手上接过了苍珩的宣纸,那白金点缀的宣纸上,大剌剌写着一个“杀”字,一气呵成、一笔连落,用的是上好的朱墨,红的是万人的鲜血。
颜海将纸捏在手里,唤了暗卫出来,一一下了令,挥手遣散去了。也不过就是捉了连张启的重大党羽来鞭笞审问,流放他的家眷,杀了他和亲信,还有那个无辜的侄子。
颜海心有不忍,也并非是牵扯的人过多,帝王手里的鲜血什么时候停过了呢。他是在无奈,那个被唤做童儿的人,终究因为知道太多而丢了命,作为童儿丢了命。这一场尽心尽力,到头来不过一场虚空,空空寥寥。
殿内众人早已退下,只有巽尧和依兰还品着茶,一点点放纵着自己的冷静:“皇上,这是卸磨杀驴啊。”
“何来磨?朕可什么都没做,叔侄情深,到了了,顺手一程,朕也算个大善人了吧。这连大人的侄子,为何在朱大人的府里做门生,朕一概不追究了。”苍珩捧着脸恬淡地笑了笑,真像是善意大发的慈蔼,如果没有眼里的厉色。
“本宫乏了,这茶也喝得累了,先回去歇息了,告退。”巽尧懒散地动了动身子,满不在乎地朝着苍珩行了半礼,“这踏歌楼莫不也是皇上的手笔?”
苍珩挑眉示意:“公主放心,朕自会让掌柜的多照拂一番的。”
巽尧只觉着背脊一凉,这越发清晰的恐惧和无可奈何的挫败感,让她不自觉地红了眼眶,似乎一时间如孤舟泛浪,缥缈孤独。
依兰搀着人往回走,马车路过那座凉亭时,未曾停歇的蹄声却断了巽尧一瞬的心跳。她有些怀念那道纯粹的目光,特别是在今晚,见过被利益权势勾心斗角玩弄的今晚后。
“连大人,对不起了。”本非手起刀落间,银白色的匕首上就沾了两滴新鲜的血,离刀刃毫厘的伤口,浅浅地附在连张启的颈间,红而偏粉,淡而吓人。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皇上说了,让我回家的,王爷,靖王爷答应我叔叔的,你不能杀我。”朱立撑着手肘后退,蹭在地上的衣衫要就脏乱不堪,慌乱的神情不知该如何是好,望向空寂的街口,祈求有路过的神仙,“我叔叔可是朱大人,你要钱嘛,我有,我有很多。”
本非有些好笑地蹲下了身子,也是难得,他今夜有闲情和这将死之人说上几句话:“你跟我谈钱?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朱立小心喘着气,生怕剧烈的动作会触碰到眼前的匕首。
“记住了,本非。”本非一把将朱立提了起来,“我送你回去,不过,你想好了,回去可比现在死痛苦多了。”
朱立来不及思考本非的话语,只苦苦哀求着:“送我回去,送我回去,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本非将人扔在内院后,就依着墙头静静乘起凉来,也不管底下人发现后的不断叫嚣之声,只当是一群蝈蝈,闹了点。
“你说什么?”朱子语一把推开了给人擦拭着的丫鬟,掐住了朱立的肩头,“你再说一遍。”
“本,本非,他说他叫本非。”朱立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大人,墙角发现有贼,很是轻狂的样子。”院子来报,还带着些许不服气。
朱子语合上眼深呼吸一口,朝朱立说了句对不起你啊,就拉着人来到院子的东南角,先屏退了众人,才朝墙头微微颔首:“本非大人,深夜来访,老臣惶恐。”
“叔父,你管他叫大人?”朱立一脸不可置信。
“朱大人,你这是要弃车保帅啊,你放心,这院里的人,只要不多条舌头,我也懒得管,自求多福吧。”本非直起了身子,对上朱子语的视线,“连大人已经没了,朱大人,懂了吗?”
朱子语点了点头,向前接过了本非的匕首,老泪纵横地抚了抚朱立的脸,然后在一声凄厉的高喊中插进了胸口。
本非有些心疼地对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朱立说道:“我说了吧,回家可比死在我手里难受多了。你也不用怪你叔父,你若不死,这上上下下的人都得死,下辈子离皇家的事儿远点吧,普普通通的,少遭些罪。”
朱子语颤抖地合上了朱立瞪着的双眼,不回头地朝身后说道:“多谢本非大人提点,还请回去禀告一声,明日老臣就会亲自请辞,告老还乡,不牢他费心了。”
“朱大人,辛苦了。”本非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了一首小曲,心情大好地回宫复命了,路上顺手替连府的兄弟结果了几个想逃走的人。
“公主,您回来了,热水已经备下了。”掌柜的提着褂子出门迎接迟来的巽尧二人。
这眼瞧着天边都开始泛了鱼肚白,巽尧才发觉,这一趟,竟已过了几个时辰,方才的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未燃烬的灯芯还滴着烛油,望了望远山下迷蒙的灰纱,巽尧说道:“掌柜的,辛苦了,往后的行踪本宫会让依兰提前告知,也好让你们省些力气。”
掌柜的微微抬眼,克制且恭敬地道了谢,迎着人往里头去了,不曾辩驳也不曾推脱。
“小海,阿卿快回来了吧。”苍珩打旋按着额角,摸着后脖子松了松僵了半夜的筋骨,“你取出两坛贡酒来,我好给他接风洗尘。”
“是,主子,王爷早已上路,遣了暗卫先行来报,估摸着也就这一二天了。”颜海替苍珩换上了朝服,端正了衣冠,“主子,这还一个时辰呢,不歇歇吗?”
“不了,天快亮了。”苍珩摸着身上冰凉的朱玉朝服,眼里布上了苍茫的悲凉,“对了,让李寒利索点,别出什么动静,有事找本非帮忙。”
“主子,到时候了。”颜海盯着朝日初升前最后一丝灰暗,轻轻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