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2章 小师弟你跟宿先生最像(1 / 1)莫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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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亦在新生见面会的发言,除了让他在历史系一众师生面前大大的露脸之后,也给北大历史系的诸位师长留下一个印象,就是他所学驳杂。

所学驳杂,就意味着涉猎广泛,不好的一点,就是往往点到即止,不成系统。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在新生见面会的发言都得到了积极的肯定,就连邓广铭先生也觉得他的讲的好。

关于民族国家宋代生成说的观点,切入点尤为新颖,还鼓励他继续深入研究,最好能够写成系统的论文。

苏秉琦先生给予肯定,说他的发言即从考古学角度出发,也不忘梳理历史,兼得得当,把北大考古研究生的风采体现得淋漓尽致。

显然,苏秉琦先生对于他能在全系上露脸,还是很高兴的。

然而,全程黑脸的人,就是宿白先生了。

当晚,就直接把他喊到朗润园的家中,一通数落,整个过程持续了快有一个小时。

让陪同的许婉韵、姚华山、马世昌三人,也跟着遭殃。

用许婉韵的话来说,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宿白先生为什么数落他?

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所学驳杂。

“树有枯死日,人有力穷时。你一生所学驳杂,最终的可能性就是耗费你毕生的心血,却仍旧在所学领域难有建树。”

“对于考古来说,你才初窥门径,直接考取研究生已是拔苗助长,然而,这个时候,你已经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晚近时期学术史的研究,甚至还涉猎思想史,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所学的是考古学?你是不是忘了你读我宿季庚的研究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未来所学的是佛教考古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亦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世研究的方向就是考古学术史以及大众考古吧?

或者跟宿先生解释,宅兹中国不是我的学术思想是他照搬葛兆光教授的学术成果?

这些都不能说,只好乖乖挨训。

然而,宿先生训着训着,就有人偷笑起来了,是许婉韵,这大姐看着苏亦顶着一张苦瓜脸,宛如小学生站在墙角乖乖认错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了。

让宿白先生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严肃气氛消散一空。

枪打出头鸟,这个时候,许婉韵露头了,只能分担活力了。

果然,宿先生瞪她了一眼,就开始数落,“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呢,你还不如意这小子呢,他好歹参与完成了一部发掘报告,你呢?这段时间,连我交给你的读书报告都没完成,还好意思笑。”

许婉韵一糗,糯糯说,“前段时间要交接工作,耽搁了,老师,我会尽量完成这事的。”

宿先生哼了一声,不理会许婉韵,继续调转活力,“某些人自觉天资聪慧,啥都想学,难不成你还想自比援庵先生?如果你想要在史学各个领域全面开花的话,不应该拜入我的宿季庚的门下,而是应该拜入恭三先生的门下。这样一来,你可以继续研究你的民族国家宋代生成说了。”

这个时候,苏亦哪里还敢说话。

不过最后这句话,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难不成宿先生吃醋了?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季庚,是宿白先生的字,所以,宿先生经常会自称宿季庚。

然而,他刚才提到的援庵先生,则是陈垣先生。

学的历史的,对陈垣应该不会陌生。

陈垣与陈寅恪并称为“史学二陈”,在史学界二陈的成就之高,让后辈望尘莫及。

同样,二陈又与吕思勉、钱穆并称为“史学四大家”。

陈垣有多牛?

牛到伟人都称他是国宝。

其史学成就硕果累累,沾被蒙受,还指滋润庇荫后学良多。其于宗教史、元史、医学史、目录学、年代学、校勘学、进伟学、史源学、敦煌学诸史学领域的研究,均有承前启后和重大的开拓、莫基意义,深得海内外学界推重。

尤其是宗教史,被后人称为空前成就。

陈垣先生的元史研究,在深度上超越了前人,把元史研究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同时他也拓宽并铺平了元史研究的道路,以便后人能在这条道路,以便后人继续向前驰骋,他在元史研究方面实在是有着继往开来之功的。

至于医学史,他更有拓荒创新之举,陈因为早年陈垣还是一位近代医学事业的推动者。1908年他与友人合作创办了光华医学校,这是当时国人最早创建的私立医校。同时,又先后与友人编辑医学卫生报和光华医事卫生杂志等刊物,他亦为主要撰稿人。

陈垣先生的史学成就之高,就连苏亦这样的后辈都要仰望。

所以多年以后,宿白先生都在感慨,世间也难有二陈这样的人。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苏亦要自比陈垣先生?

那是因为陈垣也是广东新会人。

好巧,就是苏亦的老乡。

同样是新会人,他并没有梁启超出名,完全是因为他不参与政治,只专注学界。

可就算如此,在52年的院系大调整,辅仁大学并入北师大以后,因为陈垣先生的威望太高了,直接担任北师大的校长。

陈垣先生这样的人,千年一遇有点夸张,但百年一遇却毫不夸张。

苏亦哪有这样的底气自比援庵先生。

宿先生提到陈垣更多是对他的揶揄,也算是另类的告诫了。

“学生何德何能怎敢自比援庵先生。”苏亦勇于认错。

“你不敢?你要是敢了,说不定为师还高看你一眼,既然你不敢了,就老老实实,专注考古吧。”宿先生冷哼。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了不说。

苏亦多少理解,宿先生为何对他生那么大的气。

估计是恨铁不成钢。

又担心他浪费自己的天赋吧。

担心他在其他史学领域上分心,而忽略了考古本身,最终本末倒置,忘他学的是考古,甚至还要继承他的衣钵研究佛教考古。

毕竟,苏亦他们这一届研究生是被宿先生用佛教考古的名义招入北大的。

作为宿白先生的弟子,要是连佛教考古都忽略了,以后恐怕要逐出师门了。

好在宿白先生他们到家中做客,绝对不是为了呵斥苏亦那么简单,如果仅仅如此,也不需要让马世昌他们仨人陪同了。

他让苏亦四人过来家中做客,除了劝诫之外,更多的是传道受业解惑。

研究生的培养跟本科生的培养最终不一样,不需要想本科生那样老老实实地去课堂上课,被动的接受知识,更多是主动的去学习自己的所研究的领域。

而导师更多是指引方向。

苏亦他们这一届研究生,只有四人。

宿白先生在培养他们的时候,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了。

而且,这种还是精英式的培养。

跟苏亦前世在云大读书的大班培养还不太一样。

当时,他们专业就是四十多人,经常会有大班上课,尤其是研一的时候,公开课程一大堆。

从某种意义来说跟本科生没啥两样。

当然,具体到学术导师,一届招生,最多也就是三四个人。

像系王瑶先生一样一年招收七个研究生的状况,基本上没有。

不过这种情况虽然夸张,但这七个研究生肯定也不全是王瑶先生全部指导,还需要配上副导师。

而且系哪些没法招收研究生的老师,肯定都参与指导培养,毕竟这些都是宝贝。

那么在学生刚入门的时候,导师应该怎么指导的啊?

当然就是列书单了。

先让学生去读书,然后写读书报告。

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应该读书呢?

考古报告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还要读大量的文献。

尤其是佛教考古,各种中外佛教典籍都要熟读。

不过在研一阶段,却并没有那么苛刻。

尤其是典籍这部分,肯定是汉文典籍为主。

这个阶段要读的书,自然自家导数列出来的书单,而且,大部分都是早些年导数翻阅过认为有启迪意义的书籍。

在这个方面,就是导师的作用。

引领入门,然后指正错误,最后培养学生独立科研学术之路。

后世,有学者吐槽现在的学生过分听话,导师让干嘛就干嘛,没有一点自主学习探索之精神。

这种吐槽放到博士生或许合适,毕竟,如果博士生研究的方向跟导师偏离的话,或者说研究的方向更加细分不是导师关注的方向,那么反过来引领导师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硕士研究生,则没有这个能力。

除非花想多久的时间去专研自己的学术领域。

比如马世昌。

他待在敦煌十多年,要论对敦煌的了解,他肯定比宿白先生清楚。

所以在马世昌再次回到北大读研的时候,他研究的方向基本上就圈定在敦煌石窟寺考古之上了。

这种情况下,宿白先生最为放心的也就是马世昌。

所以他跟马世昌开的书单跟别人的不一样,更多是鼓励他学习法文,研究一下,巴黎的汉学着作。

比如之前苏亦提过的伯希和,他虽然从中国西域获取大量的佛教典籍以及壁画运回巴黎,但他在东方学上取得不俗的成就,被国际上誉为杰出的东方学者。

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宿白先生不仅懂日文,原来宿先生的法文也是相当不俗的。

这一点,等他离开朗润园,马世昌才顺势跟他提及宿白先生早年的求学经历。

出了朗润园,马世昌安慰苏亦,“宿先生,刚才的话,你不要介意,实际上,宿先生是担心你分心太多,生怕你走弯路,才告诫你要收心,但实际上,宿先生并非反对学生涉及广泛的。”

苏亦望向马世昌,有所怀疑。

马世昌笑,“这是真话,宿先生在北京大学求学期间,宿先生兴趣广泛,涉猎学科颇多,先后从诸多先生受教。”

许婉韵娇笑,“这点,你倒是跟宿先生挺像的,爱好繁杂,喜欢史学,文献,考古,甚至还有美术。”

姚华山也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私底下讨论的时候,觉得小师弟你最能继承宿先生全部衣钵,因为,你跟宿先生太像了!”

苏亦听到,怎么感觉这不是啥好话啊?

马世昌说,“确实如此,宿先生在北大的时候,师从多位大师,早年间,他随孙作云雨庵学习中国古代神话及民俗学和楚辞等,在孙雨庵先生影响下撰写了若干相关文章。”

说着,马世昌突然想起来什么,继续说,“还有,宿先生在北大求学的时候,容庚先生还在北大,宿先生跟随容庚先生学习历史、古文字、金石学、卜辞研究和书法篆刻等,对容希白先生所授诸课兴趣颇浓,这也是为什么,宿先生能够具有如此身后古文字功底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受到容庚先生的影响。”

容庚是何人,苏亦并不陌生。

这位老爷子的遭遇,苏亦也一清二楚。

当年因为在伪北大教授,而被傅斯年辞退,无奈之下,只能回到中大教书,也间接推动了中大古文字学科的发展。

跟商承祚先生两人,成为中大古文字领域的扛把子。

甚至,容庚跟郭老之间的故事,还挺有八卦的传奇色彩。

一开始,郭老远在曰本想要研究甲骨文,结果顺着研究的深入,发现自己在市面上获取的都是经过加工的二手资料。

然后,他从王国维为商承祚殷虚文字类编所作序文得知容庚的名字,并写信向容庚求助。

那么一开始,郭不认识容庚为什么能够直接写信给容呢?

这一切都因为容庚在燕京大学任教职,而且是燕京学报的主编,由每期的学报是容易发现的。因此,郭对于容庚,不仅见过他的着作,而且知道他的住址了。

容庚接到郭老的心以后,被其诚意打动,就回信,跟郭做学术讨论,跟给郭不少的指点。

一来二去,这俩人就从笔友便成为好友了。

从这点来说,郭老的甲骨文能够起到后来的成就,容庚是有巨大的功劳的。

因为,早起过来想要查资料极为不方便,这样一来,容庚就把自己手中的殷虚书契寄给郭老了,当时殷虚书契为甲骨文大型资料专辑,罗振玉编着,分前后二编,为治甲骨卜辞者必备之书。

但此书印数有限,定价昂贵。郭沫若称经济能力有限,“前编需二百金则囊涩无法也”。他让朋友从上海寄钱,请容庚设法购得后编。

容庚当时,就直接将他的殷虚书契前编和董作宾的新获卜辞写本寄给郭了。

不仅如此,容庚尽力帮助郭沫若,还设法在朋友圈内广为搜罗资料。

1929郭沫写信给容庚问李济他们在安阳有什么发现?

当时,容庚寄出从傅斯年、董作宾、李济等处所得大龟四版及“新获卜辞”拓片。

郭沫若将这批资料共22版全部录于卜辞通纂中。

此事也给容庚造成麻烦,据说傅斯年及史语所同仁后来十分愤怒,指责郭沫若“有失学范”,傅斯年直呼“某某某,他凭什么”,甚至扬言诉诸法律。

这是为什么,因为殷墟这些甲骨文资料是极为保密的。

在史语所还没有公开之前,郭老就抢先发布,大有抢他人成果之嫌。

实际上,这也不是两人交恶的缘故,两人交恶还因为容庚经常在燕京学报上刊登不少对郭论文的批评文章,不仅如此,他刊登之后,还寄给郭看,这样一来,就让郭有些膈应了。

反正,这里面可以说的故事,还很多。

前世苏亦研究学术史,对容庚跟郭老之间交往的八卦,多少有些了解。

所了那么多,主要还是想说明,容庚就是一个性情率真的学者不问证实,这也是他为什么被傅斯年从北大辞退的时候还极为不服的原因,同样也是因为他跟郭老交恶的原因,这一切都因为他作为学者的率真性情。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在古文字研究上的造诣。

宿白先生早年跟随着学习古文字,那么其功底没得说。

马世昌为什么会特意提这个?

全因为苏亦在历史系新生见面会的时候,提到的何尊铭文,提到唐兰、张政烺先生。

然而,前面提到的两位,并非全部。

因为接下来马世昌还说。

“你可能不知道宿先生,早年间还跟随着篆刻大师寿石工先生学习篆刻。”

还别说,这点,苏亦是知道的。

因为他曾经看过,宿白印谱,知道里面收录印作五百二十余方,大多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但时候,苏亦也只能表示不知道了。

因为马世昌接着说。

“宿先生,还跟随冯承钧学习中西交通、西北史地和蒙元史,颇得冯子衡先生赏识。为了学习中外文化交流,宿先生曾在中法大学专门学习法文一年,后来撰写文章所征引喜龙仁saliren着作基本上都用法文版。这也是为什么宿先生勉励我们学习法文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咱们研究佛教考古,涉及到太多的法文版的汉学着作。”

“不仅如此,1947年,先生兼读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研究生,还跟随向达先生学习中西交通和考古学。而,宿先生也是这个时候,才接触到考古学领域的,甚至经过向先生的荐引,专门跟从董希文先生学习素描一年。当时,宿先生带我们去敦煌实习,讲授敦煌七讲的时候,还随堂所画示意图,连当时听讲的敦煌画家都说宿先生所画既准又快。”

苏亦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以前就一直听说,宿白先生绘画很好。

而且还师从董希文先生。

却不知道他为何认识国画大佬董希文。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向觉明先生的推荐。

这样一来,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听到这里,苏亦都哭笑不得。

宿先生学生时代的涉略那么广泛,却呵斥自己所学驳杂。

所以他望向马世昌众人,“那我刚才那一通斥,不就白挨了吗?”

顿时,许婉韵等人娇笑不已。

我在北大学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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