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三人中途在句容下车。
赵阿六谨慎,下车后,带着三人在句容镇上转了几圈,确定没有尾巴后,也不顾祝为民想在茶摊上歇脚的请求,带着他们出城,顺着土路一路往东南面而去。
沿途赵阿六话不多,走在两人前之前,不时停下,和路边茶摊老板,行人,乃至于田间耕作的农民交谈。
祝为民完全听不懂,但他能听出来,此刻赵阿六说话的口音与在镇江车站与伪警察交涉时的完全不同,显然是句容方言。
看他年纪轻轻却老于江湖的样子,祝为民佩服之余,也感到心酸。
“老冯,你看赵阿六这个人怎么样?”他轻轻的问道。
“嗯,是个人物。年纪不大,但江湖规矩熟,做事牢靠,今后啊,能成事。”冯有福顺手抹掉额头的汗水,继续道:“他这个性子,适合当兵,本来就识字,进个军校混两年出来就是少尉军官,以他的谨慎老练,在战场上捡条命的机会比一般人大的多。运气好的话,十年后做到团长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祝为民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他如果去当老师,应该也很受学生敬重的。”
“就像你那样?”冯有福嘿嘿一笑。
“我?我哪儿行啊,他大概能成为王先生那样的人吧。哎,要是小日本不打进来,以他的家世和能力,今后去当个大学教授也不屈才。可现在……哎……跑单帮……这萝卜头真不是东西。”
“嘿嘿,祝……哎,李先生,你不也一样么,要是没小日本,你在周浦好好的教书,过个几年升到教导主任,那时候就有人给你提亲,镇上大户人家的小姐,最喜欢你这样的斯文先生,金丝边眼镜一带,长衫一穿,活脱脱的金贵升……不要说大姑娘了,就是庵堂里的几个师太都要……”
“咳咳咳”祝为民脸上挂不住,连忙咳嗽打断。
“哎,看我这嘴”冯有福像模像样的自己掌嘴,可在祝为民看来,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擦汗而已。
“真的,李先生,没小日本,你就是镇上小学的教导主任,然后娶个老婆,一家人太太平平过日子,再有个十多年,校长也是你的,甚至以岳父家里的地位还能兼任校董,以你的本事,教几个大学生出来也不难,那时候,县里就得给你送块匾……”
冯有福不再打趣,似乎他对这种生活颇为憧憬。
祝为民笑着点点头,“是啊,不瞒你说,我以前还真打的这个主意……可是现在啊……”
“你做的也不差嘛……”冯有福安慰道“王先生说的好,等把萝卜头赶下海,我们有的是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老冯,你想干什么?”
“我?”冯有福一愣“我,我以前没怎么想过,但被王先生说了后,我觉得,如果真有那天,我想去外国看看。”
“看什么?”
“看看,他们为什么能变的那么厉害,地上的火车,天上的飞机,海里的大轮船,他们能造出来,我们就造不出来,我听王先生说,哪怕是美国现在的人口也就一万万两千万,连我们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为什么他们能那么发达?”
祝为民不言语,因为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
诚然,他比冯有福多读了几年书,但对于万里之外的美国,确实一点都不了解。
“大概……哎,这次任务完成后,去问问先生吧……”他说到
“嗯,这次回去后,让王先生好好讲讲……”
句容是大镇,沟通四面八方,城外虽然也是土路,大风一吹尘土飞扬,但因为走得人多,倒也平坦。
而且这里作为南京政府的外围重镇,忠义救国军和南京政府也有默契,双方很少在此有武力摩擦。
路上偶尔有伪警察和伪保安团巡逻抽查良民证,但是有赵阿六的香烟开路,三言两语也就糊弄过去了。
祝为民觉得奇怪,“小赵啊,我看那些黑狗,好像都心不在焉的?你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嘛?”
“当然”赵阿六咧开嘴笑道“他们只能信啊。何况我还给他们香烟抽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当然,他们倒是可以不信,但之后呢?把我们绑了送到镇公所去么?这么做,不会有奖赏,反而可能被镇长两个大头耳光抽得找不到方向。”
“这块地方,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但别忘了,200里外就有忠义救国军的总部,他们也是要到外面来买东西或者吃喝嫖赌的……真得罪了他们,啧……”赵阿六冷笑“忠救军拿日本人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但是个把伪警察乃至伪镇长的头割下来,上面贴个‘严惩汉奸’的纸条扔到城门口去,还是轻而易举的。”
“换成你是警察,你还会卖命么?”
“这倒是啊……”祝为民点点头“眼开眼闭”
“但是,这群赤佬对跑单帮的可就太狠了,抓住后,不敲掉你一半的身价,绝对不放你过门。以前真有惜财的同行死不挺账,以为自己是老实生意人,讲到天边也是自己有道理。结果啊,被绑了送到镇江的宪兵队里,直接被挂个经济犯、资敌的帽子,直接当了枪毙鬼……随身的那些东西就都便宜了这群黑狗娘的……一群,王八蛋。”
“东洋人真不是东西啊”冯有福插嘴,“他们这样做,分明就是鼓励警察多抓跑单帮的……”
“谁说不是呢……在人民内部制造矛盾与分化,然后分而治之。”祝为民撇撇嘴。
三人就这样走走说说。
当天晚上便在一个叫做龙背桥的小村子里过夜。
既然是小村子当然是没有旅店的。
祝为民这才明白,为什么要有专门的交通员,赵阿六带着他们三转两转找到了个土地庙,塞了几个小钱,对方答应让他们借宿一晚,甚至还弄了几个蔬菜外加一小锅黄糙米米饭,作为三人的晚餐。
这一天上午坐车还行,下午在大太阳不停的赶路走了30里地,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三人狼吞虎咽的吃完东西,又让庙祝帮忙烧了点热水,稍事洗漱后,便一起走到旁边一间破破烂烂的厢房里去。
这是土地庙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
昏暗闷热,也没有床。
好在是夏天,往地上铺一领破芦席也就能凑合了,至于盖的……
那庙祝倒是很热心的要让出自己的薄被,可是当三人看到那被子上黑漆漆油腻腻的包浆时,饶是赵阿六和老冯是老江湖,顿时也连连摆手表示天热用不着……
庙祝还好心的给给他们点了半根蚊烟……
实际上就是这个时代的土制蚊香。
正宗蚊香供不应求而且不便宜,这庙祝的日子和六场的李玄真差不多,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自然没钱考究。
只能用土法凑合。
一根成人手指粗细的纸条卷,里面是松香木屑还有少量的…呃…砒霜……
点燃后,一头架在小木棍上,关上门窗。
按照庙祝的说法,一刻钟后,里面的蚊子就全都被熏死了。
祝为民对此功效表现怀疑。
庙祝连忙拍着胸脯表示:“这是砒霜啊!武大郎都能被毒死,何况蚊虫?”
冯有福也帮腔:“这东西确实有效,晚上点一根,虽然呛得慌,但真没蚊子……”
然而祝为民又开始担心了:“这砒霜吸进去会不会……”
“一点点,一点点,不碍事的……”庙祝打包票……
蚊烟是吃饭前点的,现在也烧的差不多了。
祝为民推开门,顿时被薰了一个跟头。
不过这也让他确信,今晚肯定是不会被蚊子炒的睡不着了。
自己大活人都觉得快喘不过气起来,恨不得带个防毒面具……何况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