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重回故土(1 / 1)木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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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城镇,城内叫卖喧嚣声连绵不绝,大街小巷交错纵横,然而在一处脏乱的破屋一角,有几个乞丐正将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圈在地上拳打脚踢,其中稍大的孩子将另外一个死死地护在身下,自己弓腰缩背咬牙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拳脚和棍棒。

被护在怀里的那个孩子手上死命攥着一个馒头,原本白花花的馒头被他的脏手紧紧攥了一路,变成黑乎乎一团硬疙瘩。他的脊背感受着身上那人因为被打而发出的胸腔的震动,大滴大滴的眼泪都顺着紧贴地面的脸颊渗进了灰土里。他忍着泪,发狠地将馒头往嘴巴里塞。

那几个乞丐见馒头被他三嚼两嚼就要吞下肚子,又气又急,下手更是往死里打:“狗杂种,敢在你爷爷的地盘儿上讨饭!我让你吃!打死你这两个小杂种!”

拳脚棍棒如雨点般往两人身上砸下来,小的那个吃得急,一团疙瘩哽在喉咙里,将原本蜡黄的脸涨得通红。大的那个心中着急,抬头望向乞丐的眼神陡然阴森起来。

那乞丐头头被她的目光一照,揍人的动作硬生生顿住,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能有这样瘆人的眼神,念头一转,就更加恼羞成怒起来,小小一个狗杂种也敢拿眼睛瞪自己,今天不把他们收拾服帖了今后还了得!

乞丐头头手上刚要加劲儿,突然“啊”得一声嚎叫起来,两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大孩子将抓到的细沙出其不意地撒向他们,眼看得手,抓起小孩子就往人多的那条街踉踉跄跄地跑,可没跑几步,一阵穿心透肺的激荡就自后背震到了前胸,力道之大激得她一下子前扑在地,胃里一阵痉挛。

“你他妈的狗东西,还敢还手!”另一个乞丐迈开长腿早追了上来,操起一根粗如儿臂的棍子继续往大孩子身上打去,身后的那个乞丐头头还在捂着脸呻吟,一边呻吟一边尖叫:“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那两个乞丐不用他吩咐也已打红了眼,就算不为他们老大报仇,单就这样一棍棍打在这两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孩子身上,看着他们像只要死不活的曲尾虾米躺在自己的脚下无助地抱头躲避,就可以让他们生出一种征服感和扬眉吐气的快意。

两个小孩子在他们不停歇地快意殴打之下,身子越缩越小,就像是扭曲变形了一般,只是他们都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幼小的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只会激起乞丐更大的火气,突然,大孩子觉得喉头深处控制不住地溢出了一点液体,她腾出抱头的手在嘴角一抹,看见手上粘着粘稠的血。

她望着手背上的血迹,眼神渐渐涣散,身上的痛好像感知地也没有那么清楚了。她无力地眨眨眼,真想就这么闭上眼睛睡过去,但身子底下那个比她还弱小的人却不能就这么死了,他们不能再这么挨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拼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将其中一个乞丐奋力一推,推出几步远,又回身一把抱住另一个乞丐,扭头大喊:“简宁,快跑!”

简宁只觉身子一轻,扭头一看,就看见姐姐正死命抱着其中一个乞丐,往另一个身上撞,想要止住他们的脚步。她身高不过到乞丐的腰部左右,哪能止得住两个正打得起兴的成年男人,一个虽然被她死死抱住一时不能行动,另一个却已经冲着简宁而来了。

简宁看到乞丐正用手肘击打着姐姐的背,一下一下就想是打在自己的心上,他捏着拳头眼睛发红,却看到姐姐正死死地瞪住她,那分明是知道他要和他们拼了而坚决阻拦的神情。

简宁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目光如严冬的风在他们二人脸上扫过,一咬牙转身就跑,跑不过几步忽的左腿弯一软,跄跪地跪倒在地。

“想跑?”

乞丐上前一把揪住简宁结成坨的头发,往后一拉,逼迫他扬起脸,“在我们狗爷的地盘儿上就要守狗爷的规矩,懂不懂?”

“那是我自己讨来的!”简宁抗声道。

“我他妈管你哪儿来的,只要是在这地界儿,哪怕捡到了颗芝麻粒儿也得给我掰半粒孝敬狗爷!”

简宁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睁大一双仇恨的眼睛直瞪着乞丐,乞丐被望得神情一滞,“真他妈的邪门儿了,又是他娘的死牛眼睛!”乞丐在心里暗骂一声。

一连两次被两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孩子用眼神吓住,那乞丐心里又是憋屈又是羞怒,一张黏满污垢的脸顿时有些不好看:“你他妈瞪什么瞪!再瞪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乞丐一用力,揪着简宁的头发往地上狠狠撞去,又一甩臂将他甩到了巷道一旁的杂物堆上。

简宁被猛地甩上杂物堆,脑袋里嗡嗡作响,有那么短暂的一瞬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他如同死尸一般静了一瞬才能微睁开眼,然后将头虚弱地转向姐姐所在的地方,看见她正趴在地上紧紧地盯着他,见他动弹了一下眼里流出泪来,嘴里无声地说“快跑,快跑……”

他无力地转过脸,胸前微弱地起伏着,一双眼睛有目无光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乞丐,身体瘫在一堆废旧的杂物上一动不动。

乞丐见状皱起眉头,走到他面前试探地推搡着:“喂,少给老子装死啊!”推了两下却见他连眼皮都无力地闭上了,心里不禁一紧,想到自己一时打顺了手,下手没没有轻重,难道真的打出人命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而且要是被同行看见,得了个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名声,自己以后就不用在这里混饭吃了,想到这些,他这才开始后怕了,转头去看自己的同伴。同伴望见他的脸色心知是怎么回事,一时也心虚起来,眼神左右乱瞟着,一撂棍子拔腿道:“快走,快走,别让人看见了!”

乞丐像是回过神来般,神经质地一扔棍子,转身就跑,可还没等他一只脚落地,突然整个人就不动了,然后他的身子缓缓地委顿在地,现出插在后心处的一根锈锥,一道蜿蜒的血水从他倒地那一刻从他的伤洞里缓缓流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另一个乞丐看在眼里,张大了眼睛愣愣地定在那里,突然惊恐地大叫一声:“杀人了!”,也不管不能视物的老大,夺路而逃。

正在挣扎着要过来的姐姐也静了下来,在乞丐缓缓倒地的瞬间,一个活着的简宁缓缓显了出来。姐姐心中一松,怔怔地望着他,他看向她的眼神起先慌乱而疯狂,继而狠戾,而眨眼间竟慢慢平静下来。

跑远的乞丐还在发疯般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她眼神一颤,已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弟弟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抹了把嘴上的血迹,拉起简宁,沉声道:“快跑!”

两个不引人注目的小乞丐避开人群,往城外跑去,越跑越远,终于远到再也看不见人烟时,简宁才发觉姐姐拉着他的手似乎越来越凉,步子也越来越慢。他刚想开口,却见她身子一矮,一头栽倒在地。

简宁大惊,急忙去扶,一弯腰却突然惊恐的发现姐姐倒下的地方变成万丈悬崖,而她正闭着眼睛苍白着脸,在他眼前急速下坠。

简宁不知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伸出手恐惧地大叫:“姐姐!”

“姐姐,姐姐……”

破庙中,简宁闭目守着一堆篝火靠在神像的底座上,嘴里低低呓语着,春寒料峭的天气他的额上却渗出了豆大的一层冷汗,突然他的眼皮快速翳动然后蓦地睁大,一挺身突兀地坐了起来,惊恐又茫然地望着前方的一片虚无,仿佛刚从另外一个世界掉落下来,茫茫不知何处。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仓皇地转头朝身边不远的地方看去,那人正靠着柱子沉沉睡着。

简宁后怕地低吁出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看了看破窗外面的夜色,终于彻底地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废然地往身后的底座上一靠,后怕地闭了眼睛,过了很久才又睁开,怔怔地望着不断跳动的篝火,往里面添了几块腐木。

他又侧脸去看身边熟睡的人,那人很随意地靠在柱子上,并没有被他的动静吵醒,在篝火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她因长途奔波和休息不足而生出的青黑眼圈。简宁望着她的脸,动荡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天刚拂晓,简青醒来的时候她面前的篝火依然烧的很旺,她缓缓坐直身子,看向简宁:“你昨晚没睡?”

“醒得比较早。”简宁递给她一壶清水和最后一块干的几乎咬不动的饼子。

简青却只接过清水喝了几口,起身道:“你吃吧。”

“我不饿。”简宁伸着手望着她。

简青望着他瘦的脱形的脸,有力无气地笑笑,接过饼子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又递给他:“别给我省了,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你要倒了,我现在可背不动你。”

简宁知道她的脾气,只能接过剩下的饼子,就着清水咽了下去。等吃完最后这点儿干粮,简青看看外面的天色,心里计算了一下,低声道:“今天应该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走到京城了。”

简宁木然地点点头,捧起沙土往火堆上浇:“京城真得能去吗?”

“没什么不能去的,”简青拍拍身上的灰土,“遭荒的人这么多,别人能去,我们自然也能去。”

简宁不语,拿起空包袱,和简青向着京城方向而去。从颍川一路逃荒到现在,起初路上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人群到处可见,慢慢的随着京城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少,很多人都是走着走着就倒地不起了,还有的饿的实在受不了就开始打别人的主意,不少粮食本来可以勉强敷衍的人,因为露了富,反而送了自己的性命。还有一些家里子女众多的,眼看着一家老小就要活活拖死在路上,夫妻两人就只得趁家人睡着,弃了老的,舍的女儿,背起儿子连夜把他们甩掉,好用余粮支撑着走到京城。

简青二人一路上见多了这些事,从来都是尽量避开同来逃难的人选小道单独行走,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段官路,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快到关闭城门时分,两人终于赶到了。

简青刚进城时,站在城门口处呆呆地有一瞬间的恍惚,从那次离开这里到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在她稀薄的记忆里京城伟丽堂皇富贵无比,可现在的京城却变成了一个难民营,沿着城墙脚下一字排开了数不清的临时帐篷,里面的人密密匝匝,都在勉励挤出一角安顿自己,不远处还设了一个施粥的茅棚,不少先到的人已经在开始排队领粥了。

简青二人省吃俭用,一路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看见那施粥的师傅一只长柄勺在锅内搅动,然后带起一勺白莹莹热腾腾的米粥倒入难民捧着的碗中,肚子都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先去排队领粥吧。”简青望着别人狼吞虎咽的吃相,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出许多唾液。

“领粥要自己带碗,我们没碗。”简宁提醒她。

简青望望他又看看自己,这才想到两人一路走到京城竟然连只碗都没有,当下站住了脚,往人群里四处看看,然后随意走进一顶帐篷,找位置似得在里面推挤着,不多时就又走了出来,从包袱中摸出两个还算干净的碗来。

两人挤在人群中被一群士兵强制性的编出一条队来,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锅里不断减少的粥。有饿得摇摇欲晃的已经开始着急了,哀求地望着一边的士兵道:“粥快没了,我都排了三次了,还没排上,兵大哥你能不能让我先打?”

一旁维持秩序的士兵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瞥过来:“大家要都像你这样,还不乱套了!”

简青在后面随众人听着,就见刚才说话那人神色委屈,带着哭腔又道:“兵大哥,我都排了三次了,哪次我都没有插队啊,可每次都被你推到后面去了,你看,比我先来的都吃上了。”他枯瘦的手指指着坐在墙根处添碗的一个黑小子。

那兵大哥全然记不起自己干过这事,这几天难民越来越多,京城本地的人叫苦连天不说,像他们这维持秩序的人更是苦不堪言。那些饿了一路的难民一见吃的情绪立即亢奋,人群涌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好,前几天更是有维持秩序的士兵被踩踏而死。眼见自己的兄弟惨死,不少官兵的情绪也由一开始的同情怜悯到渐渐烦躁厌恶,对这些白吃粮食的难民一百个不顺眼:“你他娘的哪儿那么多废话,能给你吃的就不错了,你以为京城是慈善堂,你是大老爷呢!”

那人被他一喝立马噤声了,周围的人也都戚戚然,脸上显出一种天灾人祸之下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凄惶呆滞出来。

“他们不是大老爷,你是大老爷?”

在众人缄声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士兵身后响起,那维护百姓的口气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简青二人也都朝他看了过去,就见一贵公子模样的人正走到那士兵的面前。原本眼含挑衅的士兵一见来人神色立马变得恭谨客气起来,拱手道:“原来是杨公子,刚才是我言语过激了。”

那杨公子目光淡淡落在他的脸上,笑道:“维持秩序不易,但他们都是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大家本该和衷共济,京城上下都在关心各地的灾民,别因为你一句话寒了这么多人的心。”

士兵知道他与京兆尹的二公子关系颇为密切,不是自己这等人得罪得起的,因此白白咽下这口没由来的气,唯唯应声,目送那杨公子走了,粥队又慢慢往前移动。

简青二人只是静静等着,又打了十多个人,等快到那人跟前时,打粥的师傅将勺子在锅边一磕,高声道:“粥没有了,等下一锅!其他三个城门脚下也有施粥的,大家可以去那边看看。”

众人一听这话有的待在原地懊丧,更多的都急忙往其他地方奔去,这里的人立时少了一大片。简青二人见人少了很多,便在队伍里坐下来静静等着,等到月亮初升时才终于领上了一碗热粥一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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