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升高,简青二人却还在街头没着落地游走,帐篷搭起来没那么快,而难民却数量惊人,很多人没有地方落脚,像他们这样后来的都只能当街而眠。正在两人疲累交加时,突然迎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眨眼之间就要擦着他们而过。
两人都是心中一惊,简青下意识地扯住简宁的左手侧身往道旁急避,堪堪避开了那马的来势,却听简宁闷哼一声,忙侧脸去看,却见简宁抿着嘴紧皱着眉,一副忍痛的模样,显然是被马撞了。
“撞哪儿了?”简青紧张地问。
“撞了一下肩膀,”简宁冷冷看了马上那人的背影一眼道:“我们走吧。”
两人刚要抬步,谁知那人驰出丈远却一勒马缰逼停了马,又调转了马头向他们行来,走到他们面前歉然道:“没伤着你们吧?”
简青二人听这声音都觉得耳熟,再抬头一看,都不由愣了一下,这正是白天训斥了那士兵的杨公子,没想到又看到了。杨公子却并不认识他们,见他们没答话,又看简宁抱着右肩的样子,知道是自己的马撞上了他,就在那里等他们开口。
月光之下,他居高临下,目光轻易地从他们身上扫到面上,看他们一身寻常农家服饰应该是进京的难民,倒难得长途奔波衣着还齐整干净,便温声道:“我的马受了惊,刚才撞了这位小兄弟,在下向你陪个不是。”说着略略拱了拱手。
简宁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没事。”
只这么一抬头,倒让杨公子看清了他的脸,当下只觉心旌一荡,目光倏然变了一变,却又迅疾恢复,看着他点点头道:“看你们应该是来进京避难的吧,怎么不回帐篷里休息?”
简宁的神色依然冷淡,似乎并不想和与他不相干的人有什么交流。简青知道简宁的性情,见这人还算客气,只好道:“帐篷里的人都住满了,我们正准备在街上随便找个地方落脚。”
“这样……”杨公子看了眼简青,又将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简宁的面上,心念一起,故意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这种天气在街上睡怎么行,冷风一吹就要冻出毛病来。况且这位小兄弟刚才又被我的马撞伤了,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们随便在街上睡。这样吧,不如你们到我家去睡,我那里有很多客房平时都空着,二位如果不嫌弃,现在就可以跟我过去,就当是我对你们的补偿。”
他话说得客气,又有白天在城门口的好印象在先,简宁闻言询问地看向简青,简青却对着杨公子笑笑:“多谢公子好意,明天肯定会有新帐篷搭起来的,我们就不上门打扰了。”
杨公子此时已经看出二人中做主的是她,又回想刚才驰马之时她不顾自己,急急伸手去护那少年的关心神态,想了想,也不看简宁,换了一副敦劝的神色对简青道:“帐篷自然会搭,但你也说了那得是明天的事,你们该想想今天的冻馁该怎么办,京城的春寒料峭可是很厉害的,而且我看你那小兄弟也已经虚弱的不行了。”他一抬手以马鞭指着简宁,看向简青。
简青当然知道简宁现在是什么情况,一路上他都吃得很少,尽量想办法糊弄自己,让自己多吃,能撑到京城已经用尽了力气。她抬头看向杨公子,却见他正在打量着简宁,目光中当真有几分关切。
“简青,我们走吧。”简宁突然开口,抬脚要走。
简青却被他这句话说动了,拉住简宁对杨公子道:“那我们今晚就打扰公子了。”
杨公子神情一宽,脸上露出了笑意:“你们不必担心,明天有了落脚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再留你们,到时你们自便。”说着一招手,唤来身后的那名侍从道:“你的马先给他们用。”又低头去看二人:“你们会骑马吗?”
“会。”
两人上了马,跟着杨公子行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座不太引人注目的宅院门口,马蹄声刚响到门口,立即就有人出来开门牵马。那人似乎见惯了自家主子黑夜带人前来,熟络地将马缰交给一旁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听侯杨公子吩咐了几句,便动作敏捷地下去布置。
先带二人去了各自的厢房安置,然后让人烧水让两人沐浴消乏,自己则去厨房命人做些填肚子的食物来。等二人都收拾清爽了,小厅里已经摆上了满满一大桌的各色珍馐。
那管家模样的人一见洗沐一新的两人,眼神一动暗赞了一声“好俊的后生”,笑眯眯地往前迎了几步,对简青二人客气道:“我们公子吩咐二位先吃点东西,吃完再去就寝。公子还让我转告二位,他还有事,不能亲自相陪,请二位公子别介意。”
简青望着满桌的鸡鸭鱼肉吞口水,闻言勉强保持了仪态先向他道了谢,又说了几句感激的客套话,但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先有饥荒,再骤逢这样的满桌肴馔当前,香气飘飘之下别说是他们,就连成人恐怕也定力全无,只想着先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再想其他。只是二人虽饿的不得了,但碍于管家在这里,又不好吃相太过难看,觉得一百个不满足不自在。
管家却很机警,只看了二人两眼便什么都不说了,相陪了小片刻便满脸堆笑告诉他们一定要吃好,就告辞退了下去,留下他二人在那里痛快地大嚼特嚼。
其实二人并没有胡吃海塞地吃太多,在肚子快饱了之后,简青便强迫自己放下了筷子,见简宁还要伸手在盘子里拿糕点时,伸手止住了他,皱眉道:“你饿了太久,不能一下子吃太饱。”
简宁闻言缩回了手道:“我想拿些糕点先装起来留着,反正现在没人,等有人在这里就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管家不知从哪里又突然冒了出来,“挨过饥荒的人都知道,挨饿的滋味儿不好受。这位小兄弟,等明天你们走时,我再给你们备些新鲜的干粮带着,今天天色不早了,吃好了就先休息吧。”
简宁脸一红,连简青都觉得有些赫然,嘿嘿干笑道:“小弟不懂事,让你见笑了,只这一顿就够让我们兄弟感激了,哪能再让你费心。”两人又略微寒暄几句就由仆人领着他们各自回房。
“这算不了什么,小兄弟别客气,我家公子心善,像你们这样处在困境中的少年郎,公子不知道帮过多少。”管家如长者一般宽厚地一笑,“两位小兄弟早点休息吧。”
简青闻言也不再多说,由管家亲自领着去往客房。此时她才有余情打量这间宅子,只觉得回廊曲折处处雕梁画栋,想到刚才招待两人的那些精致的碟碟盏盏,猜想这杨公子真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只是回想刚才进来的情形,从大门到内院似乎并没有看见什么表示家主身份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别院。
她不好四处张望,安静地跟在管家后面回了房。进房之后,简青靠坐在柔软的锦被上放空了片刻,目光无意识地打量着房间,只觉得这客房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不仅如此还在床榻边的小几上为她点了熏香,淡淡的香味似有若无地萦绕室内,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给她按摩一样,让她整个人都渐渐松弛了下来。
她恍惚地感受着这一切,记忆深处那些短暂的模糊不清的记忆被勾了起来,这样的生活她也曾拥有过,只是现在想来却恍如前世今生。
她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忘记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脑中自然地又浮起杨公子的脸来,慢慢便觉得这样细致的近乎殷勤的招待,似乎有些太过了。他们不过是被他的马撞了一下,何以会这样如待贵宾一样的对他们呢?
简青疲惫地摇摇头,身体连日的疲累和刚刚吃饱喝足的放松,让她没有力气再想了,不管怎么说好歹两人都吃了一顿饱饭。就这样胡思乱想之间,简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睡意渐渐漫了上来,终于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等她被响动惊醒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桌上的那一短节蜡烛也早烧完,外面黑漆漆一片。她重新闭上眼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还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醒转的,正想再睡,深夜中那突兀的声音又蓦地响起,那是隔壁传来的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下简青完全清醒了,隔壁是简宁的房间,怎么半夜会有瓷器碎裂的声音?简青微昂着头屏息静听,突然又是一声扇耳光的声音传来,清脆的声音在深夜中显得既清楚又诡异。
简青一惊,猛地掀开被子一跃而起,迅疾地闪身开门。就在手摸到门上时,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骤然扭头望向桌面上还在燃烧的那炉熏香上,只觉得脑子轰得一声,急急开门走到简宁的房门外,一脚踢开了房门。
房中的景象让简青的心猛地一沉,地上四处激散着盛放膏药的碎瓷片,而简宁正被杨公子压在床上狠狠地扇着耳光,杨公子光着上身裤子高高支起,一副欲火烧身的模样。听见门口的噪音,杨公子皱眉不耐烦地看过来,待看到在门口目眦欲裂地盯着他的人是简青时,不由微挑挑眉吃了一惊,停了手上的动作。
简宁看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面无人色,羞辱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杨公子微讶之后却风流地笑了,将头发往后一撂,一抬腿从简宁的身上下来,眼波流转道:“哟,看来是我的熏香下的不够多,你既然还能清醒。”
简青不语,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攥的骨节发白。杨公子见简青浑身紧绷地盯着他,那紧抿的嘴唇,那冒着森森怒气的目光,活像一只正待发狂的漂亮小兽。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玩味的笑意更加明显了:“本想好心给你这小兄弟的肩膀擦点儿药,谁知他好像不怎么领情。”他目光又在简青身上直上直下地一扫,“你要不要也过来劝劝他,嗯?”
简青望向软软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简宁,一张脸气得煞白,身上的劲却仿佛使不出来一般。她狠狠盯着他,眼角余光瞟着室内,果然发现桌上也燃着一炉香,不等杨公子反应,倏地上前抄过往窗外丢去,手上已经就势抄起一把削水果的刀朝他急刺了过来。
杨公子冷笑一声,不移不动,就在刀快刺中他的时候将身子微微一偏,避开来势,不等简青再有动作,右手往她手上一扣一扭,只听“哐当”一声,小刀落地,那只拿刀的手却已经被他牢牢钳住筋脉反扭在身后了。
简青没想到他会武功,自己在摸爬滚打中磨炼出来的一点儿打架经验在他这里全没了用处,心念一转,忍着痛曲腿往他下身踢去,却被他一缩身避了开去,又左手一掌拍在她膝盖上,立马将那条腿拍得痛的发麻。
杨公子蔑笑一声,见她架势还以为有点儿本事,原来丝毫不会武功,他心里的警戒松了大半,不知从哪里扯出一条带子将简青手脚一捆,扔进一旁椅子里,又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道:“长得还都挺俊,就是阴柔了点儿。算了,这床不够大,本公子不喜欢太挤。你就先在这儿好好看着,待会儿再让你来伺候。”说着又往简宁走去。
他捡起地上残存的一点儿膏药,一把扯开简宁肩上的衣服,旁若无人道:“乖,先给你肩膀擦点儿药,不然到了明天可就要肿了。”
简青听的头皮发麻,看见杨公子在简宁身上乱摸的手,身上的血直往上涌,鼻尖上已经急出薄薄一层汗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睁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杨公子,见他没有注意自己,目光便四下逡巡起来。
床脚边有刀和碎瓷片,但若让他发现,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机会只有一次一定不能让他看见。打定了主意,她看向身边小桌上的一盏蜡烛,小心地靠了过去,将手移近烛台,很快一阵灼热的疼痛就从手腕上传了过来。她睁大眼睛冷冷看着床上,忽觉手腕一松,来不及查看烧伤,趁杨公子不察快速解开脚上的捆绑。
杨公子在简宁的身上摸够了,正在解他的裤袋,猝不及防间头上一痛,一头栽倒在床上。简青扔下烛台,望了简宁一眼,什么都没说,忍着眼泪替他整理好衣服,拖着他就要走。
谁知杨公子并没有晕死,一只手挣扎地揪住了简宁的衣领,掐住他的脖子紧紧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简宁狠狠地咬着牙,眼中的阴鸷越来越浓,突然一抬手拔下杨公子头上的发簪。
简青大惊,低声喝道:“住手!”
然而已经晚了,简宁运足了所有的力气,毫不留情地将整根簪子插进了杨公子的脖子,力道之大,将脖颈都穿透了。简宁被熏香熏得筋骨皆软,这一下用尽了他的力气,一下子摔在床上,红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
简青震惊地望着杨公子,立即扶起瘫软的简宁,沉声道:“还能走吗?”
简宁点了点头,就见简青将杨公子的尸体拖进床底,又快速整理了一下房间,看向他道:“能瞒多久是多久,我们要快点出去!”
简宁也从刚才失去理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并没有后悔,只恨没有多捅他几下,当下奋力站起来由简青扶着往外跑,竟没有遇到一个下人。
一口气跑出了那座宅子老远,简青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喘气,一个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坐在地上忧虑地想,那人明天会不会被发现?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又要怎么办呢?
“简青,对不起。”恢复了体力的简宁站在一边,知道她心中的担忧,自责地望着她。
简青回过神来,抬头就看见简宁愧疚自责的眼神,想到刚才的情形她心中发痛,却又不愿他看到,只望着他被扇肿了的脸低声道:“是他该死……痛不痛?”
简宁听她这句话,喉头突然一哽,别过脸哑声道:“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