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二人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京城发生了命案,又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过不了多久必定会有人大肆搜捕,因此连夜将从杨公子府上穿出来的衣服扔了,仍旧换上自己脏乱的旧衣,又用锅灰将脸涂黑,挤进了人群中。
京城此时纷乱如麻,要想在人潮中找出凶手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两人又极其谨慎,这样过了三四天,简青二人惊奇地发现京城里竟没有传出任何出了人命的消息。
这晚,两人正在一座被开辟来救灾的寺庙中歇息,忽然就听一人道:“诶,你们听说了没有,杨老爷家里的小公子被人给杀了。”
简青和简宁对望一眼,均是心中一惊,他们知道这里有很多本地的乞丐,消息极为灵通,一时都望向话说的那人。那人诡秘的脸色配合着那神秘的口气,一下子就引起了饥肠辘辘又无所事事的老百姓的注意,有人眼睛立马亮了:“哪个杨老爷?怎么被杀的?”
“还有哪个杨老爷,”那人仿佛觉得问话的人孤陋寡闻,“就是在北城门用家财施粥的那个,大好人啊!他家小公子还经常在那里帮忙嘞。”
又有人道:“这样的好人也有人害他,这世道真是乱了。”
“谁说不是呢。”那人先叹口气,复又神采奕奕起来,“你们说他是怎么死的?”
众人都张大了眼催他快说,那人被众人瞩目,俨然享受了众星捧月的待遇,说起来越发煞有介事:“听说是死在床上的,尸体找到的时候都有些发臭了。”
众人都显出慨然害怕的神情,仍有人问:“怎么当时没有发现呢?这样的天气,恐怕捂了好多天,是怎么发现的?”
“当然是闻出来的,要不是发臭了还发现不了呢。”那人身临其境般道,“当时是下人进房打扫时闻见房间里味道不对,这才发现了。尸体就藏在床下,你说吓人不吓人。”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悄声道:“听说那小公子衣衫不整,脖子上插了一把簪子,从前捅到后!”
不少人嘴里倒嘶一口凉气,有人道:“是谁下那么狠的手?”更多的人却对衣衫不整这件事更感兴趣。
那人便隐晦地笑了笑:“别人家大业大,秘密也多。别看这杨公子一表人才的样子,听说有些说不出口的怪癖。这尸体就是在他私下买来的一处别院发现的,那里的下人少又不敢过问他的行踪,平时都没事,见房间里整整齐齐,以为这次也是干完事就不声不响地出去了,等后来尸体找到时不得已请杨老爷一看,差点儿把老人吓昏了过去。因为这事,杨老爷差点儿中了风,那别院几个不教好的下人听说都快被打死了。”
众人都有些了然于心,有些人以前也听说过杨老爷对他的小公子发过几次不明缘由的大脾气,一直没管教过来,这次却送了命,这样一说倒是都明白了。
“杨老爷的儿子死了,那怎么没看见街上有人抓人呢?”
“现在这乱糟糟的,人早跑了。”那人道,“更何况这种事是家丑,杨老爷最爱惜自己的声誉,官府人去现场一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别人面子还要不要了?就算要抓恐怕也只会私下里抓。”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再说,也没得说了,众人如同听了一场好戏,都纷纷散开,正在庙里乱哄哄的时候,又有几人进来,一个人停步看了看,就走到简青身边的那块干净空地坐下,打开水葫芦喝水。
简青还在想刚才那人的话,不管怎么样,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她心里正在暗暗盘算着以后的打算,忽然瞥到前面有几个流民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刚进来那个姑娘的包袱,姑娘显然也察觉到了,抱着包袱畏畏缩缩地往一旁缩。简青见这种事见多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却在转眼时看见一旁那喝水的男子也正看着那边,不由略略打量了他一眼。
“姑娘打哪儿来啊?”那边流民却对那姑娘开口了,目光时不时往她怀里的包袱望去,见她瑟缩着不说话,又笑眯眯地道:“看你也是逃难的,还带着这么重的包袱,累坏了吧?地上凉,我给你铺点儿干草,来来。”说着作势抽出自己屁股底下的干草,要起身去牵那姑娘,走动时脚却故意一扫,将那包袱从她怀里扫了出来,几个馒头和饼子从包袱里滚落在地,还有两个滚到了简宁的脚边。
大家先是一愣,有几个见了吃的反应极快,立马蜂拥上来争抢成一团。姑娘一急,一下子扑到包袱上,使劲将包袱往怀里揽,但哪里抵得过这么多人来抢,大家瞬间一拥而上,从姑娘怀里抠唆。
“去你妈的,滚开!”不知是谁的拳头谁的脚,一阵乱捣,三两下将姑娘踢到一边。那些稍有良心不忍作孽的人也只是怜悯地望着不断流泪的姑娘,不敢上前阻止。
那始作俑者已经率先抢到了两个馒头抽身出来,这时又看见简宁脚边的两个,站在原地望了望简宁,见他没有要捡的意思,突然快步抢上前来。本来要捡就捡,那人却嫌他的脚搁在那里碍事一般,非得一脚踢开才去捡。
简宁被他一踢,面色骤冷,手往地上一撑就要起身,却被简青从旁一把拉住了,看见简青对他轻摇了摇头只能压下火气,坐在那里不动。
那人正在得意,轻蔑地瞥了简宁一眼,捡起馒头就要往嘴里塞,却突然手一麻,馒头掉落在地。坐在简青身边的人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手,就听那人“哎哟”一声,已经捂着胸口倒在丈把远外的地上了。
“还想留着你这条命就给我滚出去!”那人目光凛冽地看着地上的人。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招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功夫非浅,大家被他沉声一喝,刚才抢了粮食的几人都纷纷避了出去,众人也都静下来望着他。那人看了那姑娘一眼,捡起刚才打落的几个馒头,走到她身边蹲下身道:“自己的东西要收好,有吃的也别外露。”说完才回身又坐下。
简青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他几眼,就见他一身粗布长袍,背着一个灰布包袱,气质平和,不像是农夫,但也绝不会是官宦人家,再看他的侧脸,形容憔悴中隐隐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察觉到简青在看他,便转脸向她看了过来。
“这位大哥,刚才……谢谢你。”忽然一道温柔的声音怯生生地在他旁边响起。
那男子扭头一看,微微笑道:“一件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姑娘低着头看他一眼,复又低头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突然拿出一个馒头朝那人伸了过来:“你吃。”
那人一愣,笑着谦谢道:“不用了,我不是难民,只是来这里歇脚的。这个你自己留着吧。”
“那……大哥哥,你是一个人?”姑娘听他这么说,突然放开胆子抬脸看他,“你有去处?”
那人还在不解其意地望着她,姑娘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哥哥,你能不能收留我,让我跟着你?”
简青闻言,瞥眼看向那姑娘,就见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颤颤巍巍,虽尘灰掩面,却仍能依稀看出她长得很惹眼。她这么一出神,就没听见姑娘又说了什么,
再回神时只看见那人正手足无措苦恼地望着她。
姑娘眼睛通红,大滴大滴地掉眼泪:“我一个人走了很久,路上到处都是死人,我爹娘把我丢下了,你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不等那人说话,她又惶急地抢着道:“我什么都会做,我走路很快,你只要让我跟着你就好,我可以给你做事,我不会拖累你的。”
那人想不到她会突然这样激动,一时被她弄懵了,只讷讷望着她张口无言,半晌才想到要说什么,看她的样子必定是受了很多的苦,一个人孤苦无依求助无门,急于想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安身之所,只是未免太过心急而慌不择路,便道:“我进京是来找人的,我要去的地方也还很远,你我萍水相逢,我不可能带着你上路。”
“我……”
“这位姑娘,”简青有些看不下去了,阻住她的话头道,“别人也有别人的难处,总不能他帮了你一次,你还要给他出难题吧?”
姑娘胆怯地望向她,又望着那人,目光渐渐呆滞起来,黯然地低下头,走到一边坐下,过了一会儿竟然止住了自己的眼泪,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只是紧紧抓着自己的包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边。
那人对简青的开口相帮很感激,道谢之后两人随意地聊了起来。
“你是景州人吧?”简青问。
那人一怔,好奇之下已将她打量了一遍:“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去过景州,听你的口音很像。”
“喔,”那人笑笑,“我倒听不出你是哪里的口音。”
“我去过的地方很多,不说自己的家乡话,别人是不容易听出来的。”
“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想不到想不到已经走南闯北了。”那人想了想,忽然道,“那你知道京城李敬忠将军的府邸吗?”
“我对京城不太熟。”简青看他一眼,“你,是来寻亲?”
“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神情猜的。”简青道,“他是你亲戚?”
“算是吧。”那人苦笑一下。
“怎么这副神情?有个当官的亲戚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嘛?”简青不解地看着他。
那人笑笑,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反而向简青看了过来,正要开口说什么时,却见简青无缘无故轻笑了一声,不由疑惑:“你笑什么?”
简青往他身后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看那姑娘是盯上你了,从刚才到现在眼神可没从你身上移开过。”
那人一愣,想起方才情景实在不堪再领教,连头也不敢回,却又无话可说,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