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慢慢行驶着。
顾川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欣赏着山间的景色。
满山的翠绿让人赏心悦目,他刚刚重生回来的纷杂思绪也慢慢安定下来。
大学他还是要继续上的,而且填志愿的时候他还是会填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经历四年的大学生活,会让人感觉无趣和乏味,但最熟悉的地方也只有那里,最熟悉的人儿也在那里。
他不想改变原来的轨迹,哪怕是重生之后有无限可能,但他有些孤僻的性格从来不喜欢改变。
他喜欢稳定的生活。
这跟他从小到大的遭遇有关,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抛家弃子,离家出走了,父亲也早早地将自己扔给奶奶,独自一人外出谋生了。
所以他对父亲母亲这两个角色和形象一直很模糊,只从长辈和邻居只言片语的议论中,了解到一些。
母亲之所以离家出走,一方面她是外地人,跟这里的生活格格不入,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那时候家里穷。
那会儿整个顾家都还没分家。
爷爷奶奶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女儿最大,也早早外嫁。
大儿子,也就是顾川的大伯,本来一直在家务农帮工,但后来在爷爷奶奶的资助下在镇里开了一家五金店,生意一直不错,大伯也因此谈了邻村的一个女孩,顺利结婚了。
二儿子,顾川的二叔,本来是个读书种子,但因为实在没钱供他继续上学,读完初中就回来了,家里先让他跟公社里的驾驶员跟车当徒弟,过了几年又花钱托关系办了驾驶执照,再后来政策放宽了又出钱跟人合买了一辆小货车,开始在县城里跑单拉货。
二叔也算头脑灵活,再加能写会记,拉货的生意搞得越来越大。
而到了小儿子,也就是顾川的父亲,家里已经被大伯和二叔掏得差不多了,除了家里留下的几亩地,其他啥也没有。
但顾川的父亲又是一个生性跳脱心思不定的人,也不善经营,读了几年书之后,在家务农几年,又跟人搞了几年养殖,但都没成功,后来索性跟乡亲们到大城市里谋生。
工地,餐馆,娱乐厅都待过,但没哪一个地方能超过两年,直到在服装厂里带回来一个女孩子之后才思索着安定下来。
但临到结婚时,自身也没多少积蓄,家里也拿不出,而结了婚的大伯和二叔也不是能当家的,要他们拿钱更是难上加难,也只有二叔偷偷拿了笔钱来。
一场仓促婚礼后,顾川也无意中来到这个世界,但自己的母亲或许是人生地不熟,又或许父亲一直没找到正当的营生,度日艰难,而其他两家却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对比之下,心里不平衡,也觉得顾川的爷爷奶奶偏心,因此郁气深结,家里也是争吵不断。
所以在顾川堪堪断奶后,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而顾川的父亲,经历短暂的难堪和打击后,自觉无颜面呆在乡里,便再次外出谋生。
这一走整整二十年,直到顾川重生前也甚少回来。
这场变故也成了顾家分家的导火索,也是积劳成疾的爷爷早早离世的原因。
小小的顾川从此跟着奶奶长大,大伯和二叔两家或许心有愧疚,或许怕被乡里人耻笑,也跟着帮衬一二,顾川这才能顺利长大。
但一个孩子,在缺少父亲和母亲的陪伴下成长,性格难免孤僻敏感,也幸好是奶奶至微无私的关爱,在加上当时周围的家庭也都是父母外出打拼,孩子都是跟着长辈生活,大家情况都差不多,这才没让他养成极端的性子。
而孤僻敏感的性格,也让顾川从小懂得自尊和争气,在学习上从未让别人失望过,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一直都努力上进。
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里最好的高中,高考也上了重点线,十年寒窗,一跃龙门,从此走向了大城市。
可惜后来社会变化太快,会读书的并不一定有好成就。
考上重点大学也成了顾川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
直到重生前,顾川也并没有太大的成就,乃至到了三十而立的年龄,依旧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
从玉东县城到浦阳乡的车程要一个半时辰。
在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到站了。
出了脏乱嘈杂的车站,顾川也没来得及细看零八年的浦阳乡,搭上摩的三轮车就往几里外的家里赶。
近乡情怯。
算起来,大学毕业后他也很少回来,一来是奶奶去世后,老家也没有他值得留恋的地方,二来是他一直觉得自己从大学毕业后也黯淡无光。
而在那个大城市里,他也一直没法安家,处于漂泊的状态。
如今重生回来,对于家乡的渴望比以往更加强烈。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乡里到村上的道路只有一条几百米的水泥路,剩下的都是土路,摩的开过去尘土飞扬。
道路两旁的稻田青黄,风吹过来此起彼伏,一派清新自然。
到了村头,顾川付钱下车,沿着熟悉的小道往村里走去。
“阿川,回来了啊!”田间的陈家大伯看到他直身喊道。
“是啊陈伯,您在除草呢。”顾川笑回道。
“川仔,毕业了吧?”另外一边在大树下休憩的何家大爷摘下斗笠,笑眯眯问道。
“嗯,考完了,算是毕业了。”
......
一路过来,凡是碰到他的乡亲都友善地询问招呼,以前的顾川也只是腼腆地笑了笑,现在经历了一些,也俱是主动回应。
不一会儿,顾家小子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里。
毕竟是村里也算是乡里成绩最好的孩子,整个村的人都与有荣焉,然后回去又不少唠叨自家孩子,把顾川拿出来做典型。
整个读书生涯,顾川一直是村里长辈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不一会儿,顾川就来到临近村尾的一幢黑瓦土墙的矮房前。
矮房虽然矮,但占地却很大,在二叔成婚以前,一大家子还住在这间矮房里。
屋前围着一道篱笆墙,两垄地上种着不少葱蒜,丝瓜的藤蔓爬上篱笆杆上,垂着几个丝瓜,青翠欲滴。
屋后一丛青竹枝叶繁茂,为这间房屋带了些许清凉。
顾川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堂屋内正在剥豆的老人应声抬头,用本地话喊道,“谁啊?”
时隔十几年,再次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看到那衰老如树皮的容颜,顾川鼻子有些犯酸。
“阿嬷,是我。”顾川赶忙喊道。
“阿川,你回来了啊,”老人赶紧起身,“我前天听你大伯说,你们这两天要高考,你这是考完了?”
“午饭吃了吗?你先休息一下,我煮点你最喜欢的地瓜粉。”
老人腿脚静脉曲张很严重,走路不太灵活,但此刻仿佛年轻了几岁一般。
看到顾川顿时眉开眼笑的,一边接过顾川手中的行李,一边连忙淘水切菜。
“阿嬷,我吃过了,不用起火了。”
顾川赶紧劝道。
“没事,你坐车这么久,回来也该饿了。”
老人不听劝,打开煤气灶,已经浇油下锅了。
“你陈大爷早上送了点青菜过来,正好,不然家里还真没什么准备,”老人回首笑眯眯道,“前几天也熬了点猪油,剩下不少猪油渣,都是你爱吃的。”
“嗯,”顾川也不再劝了,他也不忍拂了老人的好意,难得此刻的她是那么开心,“阿嬷,多放点猪油渣。”
“好好,这次管够!”
老人忙不迭地点头,围着灶台忙活开来。
顾川将行李提入侧屋,这里自从分家之后就成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的气味清新,一点霉味也无。
中间躺着一张老式木板床,此刻已经铺着凉席,上面光滑如新,好似早就知道顾川要回来一样,擦拭地干干净净。
四周的木板墙都用塑料花布钉起来,虽然颜色有些发黄,但上面也是片尘不染。
就连墙角的书桌也被收拾地整整齐齐。
这是他父母成亲时买的梳妆台,上面的镜子已经磕磕碰碰变得残破,但镜子里的一角还是倒映着顾川有些发红的眼睛。
直到回来堂屋的饭桌上,看到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猪油渣地瓜粉,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岁的男人,他眼泪顿时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老人正在坐在一旁继续低头剥豆,笑眯眯问道:
“阿川,这次回来能多呆几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