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确实老了，顾川流泪的时候，她望来的眼神并未看得清，只是她脸上希冀的神情很明显。

顾川赶紧擦擦眼泪，低头闷声道，“嗯，这次能待两个月吧，不过半个月后我要去躺学校，填志愿后再回来。”

“好好，那阿嬷明天去镇上卖点菜回来。”

老人听了这个回答很开心，但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却更深了。

顾川看着阿嬷，却好像看着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或许只要来一阵风，轻轻一吹，就熄灭了。

这个老人太老了，也太累了，为子女，为孙子，她劳碌了一辈子，或许无病无灾地离去对她来说是最大的解脱。

顾川此刻也明白，哪怕他是重生人士，也无法改变着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无法改变阿嬷依旧会离开自己的事实。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多陪陪她，陪她剥豆，陪她说说话，吃她煮的饭菜......

“你阿爸昨晚电话打过来，说最近生意不错，问你要不要过去玩几天，我说太远了，这坐车过去要好几天哩，你一个人坐车，我怎么放心哦，所以阿嬷就替你回绝了......”

“你大伯前几天来了，也叫你考完后去他那里坐坐，说你大姐现在在...在什么城市来着？”

老人絮絮叨叨着。

“江城，大姐在江城。”

顾川一边吃，一边回答道。

“哦哦，对，江城，反正是大城市哩，说你到时候要读大学，可以让你大姐给你参考参考，我觉得也行，你明天有空去乡里你大伯那里走一趟吧。”

“嗯，好的。”

“你二叔那里也顺便去问候一下。”

“嗯，知道。”

“小军好像也要考高中了吧？听说现在天天逃课，在街上混，上个月你二叔家还闹了一场，哎，都是被你二叔二婶宠的.....”

小军，也就是顾军，是二叔的小儿子，是二叔三十来岁时生的，前面生了两个女儿，小军就是幺子，在农村也算是二叔的老来子，所以被二叔二婶宠的不行，真的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导致现在根本无法管教，叛逆的不行。

所以村里经常有人拿顾川和顾军对比，都是顾家人，不是一家命。

一个算是孤儿弃子，却自强不息，成绩优异，另一个是宝贝小祖宗，却天天逃课成了小混混。

但在前世，现实的讽刺远远不仅于此。

长大后的两人，成绩优异的在大城市里漂泊伶仃，无家可归。

而天天逃课的不仅当了体育老师，还在县城里安家落户，抱得美人归。

羡慕吗？嫉妒吗？

前世的顾川觉得挺不是滋味的，导致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做人是不是太失败了。

“阿嬷，二叔家的事说不清，你也别掺和了，小军会有自己的出路的......”

顾川想了想劝道，其实算起来，他跟二叔家关系也不像大伯那边那么亲近。

尤其这两年二叔自己拉起了车队，承包一些土方工程后，他们整家人都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

变化更大的是二婶，每次回来去二叔家，二婶看顾川的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以前憋在她的心里一些刻薄话，也能在他和阿嬷面前说出来。

因为当初二叔偷偷拿钱出来给顾川父亲结婚的事被她知道了，从此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哎......算了，不说了。”

老人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对老人来说，剩下的唯一期盼自然是儿孙家庭和睦，生活幸福了。

“阿嬷，你就别操心了。”

“看看，我给你带了盒西洋参含片，以后每天都记得吃两三片。”

“还有这包阿胶枣，要是不好嚼，你就用水煮开了喝，要是下雨湿气重了，就切些姜片放进去一起煮，这样喝起来能驱寒。”

顾川看阿嬷兴致不高，赶紧献宝似的大包小包拎过来，摆在她面前。

“哎呦，我刚才还没看清，原来是这些东西啊，你说你，花这些钱干什么，你哪来的钱啊，真是的！”

老人却有些愠怒，埋怨他乱花钱。

“阿嬷，这都是我平时攒下来的，我没乱花钱......”

顾川原想解释，但想到这钱也不是自己挣来的，心里又有点膈应。

也不是矫情，就是觉得不自在。

“阿川，阿嬷还能吃几年啊，这些钱应该用在读书上，等考上大学还要一大笔钱哩！”

“这些东西还能退吗？能退的话就退回去！”

“你现在的花销都是你阿爸给你的，他这人也不是能靠得住的，以后你要靠自己啊！”

老人有些生气，态度也比较坚决，硬是不接受这些东西。

“阿嬷，我知道，我以后会努力的！”

“但我也想你能长命百岁，看着我成家立业呐！”

“阿嬷，这些也不是什么神仙妙药，就是孙子的一点心意，好像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你买过什么东西，这还是第一次买东西送给你，就当提前给你拜八十大寿啦！”

“而且店里买的东西，人家哪还给你退啊！”

顾川赶忙笑眯眯地劝解道。

老人看着孙子真诚的样子，态度软化了下来，但还是舍不得花这么钱。

“哎呦，这些东西真不能退？”阿嬷半信半疑。

“真退不了，人家也是开门做生意，这都拆开了，哪能退，”顾川赶紧又拆开一盒，笑嘻嘻道，“你看，这下更不能退了！”

“你这孩子，”老人赶紧拍了一下他的手，但也无奈接受了顾川的说法，笑骂道，“还八十大寿，阿嬷还有大半年才到八十呢！”

“哈哈，原来阿嬷早在这里算着日子呢，那说明孙子这东西还买对了呢。”顾川故作夸张地笑道。

“你啊你，”老人看着孙子惫赖的样子有些无奈，随即解释道，“你二叔二婶前些日子就跟我说起过了，说要在乡里的大酒楼给我办一场，我连忙给推了，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再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经不起折腾，花那些冤枉钱干嘛！”

“阿嬷，这也是二叔的心意，我要是有能力，我也要给阿嬷风风光光地办场大寿呢！”

顾川跟着劝道，虽然二叔家不待见他，但是对阿嬷好的事情，他也乐意见到的。

“哎，阿川，你还小，不懂这人情世故......”

老人看着孙子理所当然的神情，却叹了口气。

过了会儿看着帮忙剥豆的孙子，有些犹豫说道，“这里只有咱们娘孙俩，阿嬷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这不是给阿嬷办什么酒席，这是拿阿嬷的寿宴来显摆你二叔家的风光呐。”

“你二婶平时连我这屋门都懒得踏进一步，过年过节更别说了，现在却这么热心.....

“阿嬷现在还有什么让她可图，什么也没有了！”

“你二婶这人，当初刚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你二叔自己找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当初要不是她为了那笔你二叔偷偷拿出来的钱，在你阿妈面前说了那些难听话，你妈也不至于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老人对这个儿媳妇明显也是有意见的。

但顾川为了避讳，也不能说些什么，再说这么多年过来了，再到如今的重生，那些陈年旧事他也不想去追溯了。

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老人看到孙子沉默不予却以为他心里有怨恨，顿了顿，用告诫的语气说道，

“阿川，阿嬷知道你的命苦，阿嬷说这些不是让你去怨恨你二婶！”

“阿嬷想告诉你，一切都得靠自己，只有你自己强壮了，那谁也动不了你！”

“就像树一样，根扎的深，长得越高越大，那就什么风也吹不倒，你知道了吗？”

顾川认真地点点头，他从未见过阿嬷这么认真地跟他说这么一番话，这是以前没有的。

至于原因，或许看到自己高考结束即将踏入社会，或许是老人也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想把自己的人生经验传给他。

前世的顾川对于这些话肯定是听不进去，听了也不明白，但重生而来的顾川，此刻却能听得懂。

这番劝诫却是让他有所触动。

也许前世自己真的是做人失败吧，懵懂茫然，又带着一股子被命运抛弃的怨气在社会里跌跌撞撞，最终也一事无成。

如果没有今天阿嬷的一席话，即使他有重生的优势，但心态还是没改变的话，或许他还是会跟前世一样重蹈覆辙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