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骂骂咧咧地从草丛中穿了出来,走向停车的地方。
之所以能在什么都听不见的情况下判断两人是在吵架,是因为两个人的情绪都比较激动,相互之间指手画脚、手舞足蹈的,尤其是一个生气的标志性动作,那就是用食指指着对方的鼻子。
这个时候,原本稳重的大哥依旧看起来比小弟要稳重些。
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小弟的伸出来的食指还带着些颤抖,而大哥没有,大哥气息稳,不愧是大哥。
江筱禾朝后面看了看,那银发的神秘人没有跟出来,应该是从别的地方离开了。
和他们所预料的不一样,这兄弟二人回来的时候指手画脚、骂骂咧咧也就算了,居然还是空着手回来的。
照他们所看,说的更准确一点,照江筱禾所看,如果他们这回会见的神秘人和那夺走流潋黑紫刻玉原石的人有关系,那这回他们俩说什么也不该空着手回来。
什么东西都没有,遑论那宝贵的刻玉原石呢。
有些失望。
“不急,办法总比问题多。”这是傅柯宇对江筱禾说的。
江筱禾抬眼望着他,心想,这人该不会是她肚子里面的蛔虫吧?
傅柯宇又道:“我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蛔虫,是你自己把心事写在了脸上。”
恩,他的确不是。
人家有读心术,他用的是读脸术。
“小王,可以跟了。”
对讲机被傅柯宇拿起来,并向里面的人发出行动指令。
“收到,傅总,立刻行动。”
会面结束,鱼儿也已经浮出水面,傅柯宇布置在附近的探子们也终于可以行动起来,一波从各个出入口搜寻银发神秘人,另一波瞄准这胖哥俩进行行动。
一辆甲壳虫停到了胖哥俩的车子旁边,车身小巧,但后挡风玻璃上面的“实习”标志却比什么都大,至少比江筱禾所见过的所有实习标志都大,甚至于一走在道路上,隔着一百米也能看到的那种大。
这里的车位十分紧张,刚好这胖哥俩身旁的车子驱车离开,给甲壳虫腾了一个停车的位置。
车子里面的司机其实根本不用贴这个实习,从他倒车倒了好几把都仍旧压着边线,甚至还愈来愈贴近胖哥俩的小汽车就得以窥见他的驾驶水平。
就在甲壳虫终于即将碰撞上他们的车子时,一旁争吵着的这对兄弟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对劲。
还是小弟的脾性要急一些。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甲壳虫走过去,敲了几下车门,这时,车窗终于摇了下来。
里面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
小弟大概也没有想到,见着是位大爷,明显愣了一下,原本准备说些什么,也像哽在了喉头里,说不出来。
还是大爷先起的头:“小伙子,我停车咧!你帮我看看好伐?我和那车,就旁边那小黑车,还差多少?撞的到不?”
大爷的声音从屏幕中传来。
江筱禾瞬间明白,这辆甲壳虫以及这位大爷,都是傅柯宇这边的人。
随后,小弟的声音也从屏幕中传来。
“大爷,别倒了,你快撞上了!”
大爷立刻把档位向后一拉,道:“小伙子,我开出来,你帮我倒到好伐?我今年86啦,昨天才领的驾照咧!”
小弟及时制止了大爷,说道:“大爷,你别动,旁边这车我马上开走,您爱怎么倒怎么倒,明白?”
“好的咧,那你小心点,可别撞到我的车啦,我乖孙女的车,偷偷开出来的!”
小弟绕回了驾驶座,呼唤他大哥的声音在屏幕这边被江筱禾和傅柯宇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哥,你就听我一句劝,别指望他了,他把咱们当猴耍呢,还四十天,谁不知道这天一天一变,四十天以后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了,就算你找的人等得起,我们等不起呀!”
大哥的声音也从那方传回办公室的电视机。
“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最后这四十天你都等不起吗,他不是也说了,如果条件允许,最快半个月就可以成交,不用四十天。”
“上车吧哥,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随着“啪嗒”“啪嗒”两次关门的声音响起,胖哥俩接连上车,在老大爷的目送中绝尘而去。
做戏做全套,待车辆一走,老大爷便又开始轰轰烈烈地倒起车来。
先是往右打了方向盘,结果越倒车身越斜;他便又挂了个前进档,把方向盘朝左转到了底。
最后的最后,终于光荣地把车停在了两个车位中间的大白实线上,活生生地用两个车位的空间,停好了一辆小巧的甲壳虫。
末了还从尾箱里面掏出了一个绑着七彩羽毛的毽子,快快乐乐地从大道上走进了公园,估摸着是要去老年活动中心和他的老伙计们一块儿踢毽子健身呢。
看着老大爷欢快离去的背影,以及那横亘在两个车位之间的小巧甲壳虫,江筱禾不由地感叹道:“傅柯宇,这位大爷在你们傅氏剧场怎么也得是个首席吧?”
傅柯宇点点头,道:“你是对的。”
她不过随口这么一说,竟还真就猜中了老大爷的演员身份?
江筱禾刚想感叹傅柯宇他太过于大材小用,那边的密密麻麻的草丛中忽然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银发神秘人!
他居然还没有走!
“有点意思。”傅柯宇如是说道。
这银发神秘人生性多疑,反侦察能力极强,不仅看透了胖哥俩被监视的现实,还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留了一手,为的就是确保那两人没有被监视、被跟踪。
看着那人阴恻恻的身影,江筱禾忽觉呼吸一滞。
如果,如果刚才那老大爷在胖哥俩走了之后,一反常态地技术娴熟地将车子倒了进去,可不就在神秘人的监视下露馅了吗?
那胖哥俩被监视的事情也就不宣而告。
她一阵后怕。
只听傅柯宇道:“大材小用?”
问的正是江筱禾。
江筱禾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没有没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再次拿起对讲机,傅柯宇对那边说道:“目标人物出现,一小队的人跟紧点。”
“收到,立刻行动。”
银发很快又从电视机的屏幕上消失了。
但是江筱禾知道,正有一只来自傅柯宇的队伍密切地追逐着他的步伐。
到了这个时候,江筱禾才有时间同傅柯宇讨论刚才从胖哥俩口中听到的消息。
“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傅柯宇说道:“如果他们要交易的东西确是我们想的那一件,那么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就好。”
被动等待?
这不是她的风格。
江筱禾提议道:“既然胖哥俩已经开始闹矛盾,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速战速决?”
“哦?”傅柯宇抬眼看向江筱禾,“有何指教???”
这话本没什么问题,怪就怪在傅柯宇言语中的轻佻。
听起来像是对江筱禾的提议很感兴趣,实际上又透着些根本不信她所说之话的意思,似乎像在说她不自量力,多此一举。
可江筱禾是不会放这次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的。
“趁他们内讧,挑拨离间,一波人拉拢大哥,一波人拉拢小弟,分头出击,各个击破,你看怎么样?”
傅柯宇想了想,点点头,道:“恩,我看行。”
俗话说得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一旦内部起了争执,那结果可就说不一定了。
他们一个要等,她就可以安排可以等的人陪他等下去,用华丽的糖衣包裹着表面美好的大饼,画出来倒时候再给他吃。
另一个不等,她就可以安排同样不愿等、不想等的人同他一起另谋出路。
但始终有一件事情是要解决的。
胖哥俩所谈论的内容,究竟是不是江筱禾和傅柯宇所想到的内容呢?
“不过就是钱的问题,他弟弟这么着急,还不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傅柯宇的一席话点醒了她。
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得劲。
这种唯利是图、一心钻到钱眼子里面去的想法她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傅柯宇端起他的姜汁可乐,举杯碰了碰江筱禾仍旧放在矮几上面的红糖姜茶,似乎已经是在提前庆祝行动成功、目的达成了。
“cheers。”
江筱禾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不坚持自己的立场,转而站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一切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那么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行吧。
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怎么,心疼我的钱?”
傅柯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说不是她肚子里面的蛔虫?
江筱禾像后缩了缩身子,似乎有点儿惧怕这条巨大的“肥虫”。
傅柯宇却又靠近了些。
那张充盈着天地之精华的容颜正以其出色的帅气像江筱禾自证他的身份:他是天下第一帅的傅柯宇,才不是那什么恶心的虫虫。
此时,傅柯宇的手已经深陷在江筱禾身侧两边的沙发上,让她陷入一种半被禁锢半自由的奇怪状态。
只见傅柯宇神色无比严肃,态度十分严谨,语言也十分的有力,对着被他半桎梏着在怀中的江筱禾,傅柯宇说道:“江筱禾,你可以心疼我的所有,但就是不能心疼我的钱。我傅柯宇缺什么都不缺钱。绝对轮不到你来随便心疼。”
末了还故意用力在沙发上制造了让人更加深陷沙发中的错觉,因为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把沙发给摁出了一个凹槽,这个凹槽还得是以江筱禾所处位置为圆心给凹下去的。
这样看上去,江筱禾还真是出于绝对劣势的地理位置呢。
“得了吧傅柯宇,我哪里是在心疼你的钱。”江筱禾说道。
傅柯宇瘦下来的力气小了些,沙发少了拳头的作用力便弹起来了些,江筱禾的腰板也随之挺直了些。
“我是在心疼那胖哥俩。”
他问道:“此话怎讲?”
江筱禾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边肩膀,道:“让让,你让开我就告诉你。”
闻言,傅柯宇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而是在江筱禾反复瞪了他几眼后,忽地露出一个雪融一般的、极其具有欺骗性和蛊惑性的微笑,这才放下了她的桎梏。
重获自由的江筱禾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然后回答傅柯宇道:“还不知道谁赚谁钱呢,嘁。”
那小表情,明白到了极点。
“江筱禾,这就是你格局小了”,嘴上说着江筱禾格局小,但无论是从表情还是从语气听起来,都不像是贬义,傅柯宇还道:“如果他们真的能给我提供线索,我就是送他们一笔钱又如何?”
江筱禾摆摆手,道:“得了吧,傅柯宇,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说这话你就太见外了。”
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清楚?
万恶的资本家哪里会让自己亏本?
傅柯宇也不在诡辩,江筱禾要说就任她随便说,反正她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他身上也掉不下一块肉,同样的,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动动嘴皮子又不掉好感度,那有什么。
在对讲机里跟助手交代了几句,算是初步把江筱禾提出的“离间计”给落实了。
转身之间,傅柯宇忽然想起了曾几何时在那段人生至暗的时光里,正如现在的江筱禾一样,主动出击,绝不坐以待毙,不愿等、不服输,每一刻都在为未来的自己谋划出路,每一秒手、脚、脑都在运转从不停歇,那时候苦苦地支撑着他的,是什么?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最后战胜了一切,在微光中缓缓露出那无限狰狞过的满目红血丝的双眼,他迎着刺眼的阳光站立起来,那火红的颜色包裹着他,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金黄的剪影,无比夺目,又无比璀璨。
而现在、此刻、眼下,江筱禾的主动出击又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呢?
傅柯宇的目光渐渐地就被江筱禾那张鹅蛋似的脸蛋给吸引住了。
正是这张脸,最近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昂扬不懈的精神气让他仿佛从中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同样的斗志满满,同样的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