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柯宇没有执意要留江筱禾下来,但也没有轻易让她离开,而是跟在她的后面,就像作为一个观光者一样,隔了一个晚上要去看看凌晨起火失事后的她的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他对江筱禾说的。
可当江筱禾把门打开,一切如她想象中的景象都没有出现。
没有任何遗留的烧糊的味道,以其他任何的异味,房间里面只有生活的气息。
窗明几净,炸掉的电器也不知踪影,新的东西布局在原有的地方,甚至比原先江筱禾自己的东西与这个房间的装饰还要显得更加匹配,看上去十分和谐,一点都不像新到客一样。
残渣没有,灰尘没有,连窗户都是开到了恰到好处的角度,空气完美对流。
一点都没有着火失事的痕迹。
这当然不是江筱禾做的。
是身后那个男人吧。
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能够做到了。
“傅柯宇,谢谢。”江筱禾发自内心地真诚地说道。
傅柯宇冷哼哼一声,似乎还在因为早上那句“空头支票”而生闷气。
毕竟能把善后的事情处理得如此迅速和优秀,甚至连电路都已经检修完毕,一切恢复如初,以至于恢复得太好,连过去的布置都赶不上现在的配置,他是值得一个充分的肯定和真诚的致谢的,更何况,凌晨若是没有他及时出现,她现在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呢,失势的火苗如果蔓延开来,断裂的电线如果产生灾害,这个可怕的结果无论如何都难以让人接受。
因此,对傅柯宇,江筱禾是表里如一的感谢。
“江筱禾,你待我抠门已经无可救药,但是对你自己请还是要好一点,积分商城里的道具用起来,尤其是这个任务没有结束之前,包括我送给你的治疗和防护道具组,不要让他们放在那里成为过期的没有价值的工具。”
话糙理不糙。
他的出发点和目的都是为江筱禾好,她也早已习惯这人说话之间的不留情面,甚至夸大其词,有时候还不结合实际,但有那一点就好了,那就是他站在她的角度,处处为她所考虑,这才出于好心提醒她。这就够了,哪里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来过多的粉饰。
经历过了凌晨惊魂和深夜噩梦,江筱禾的意志稍微有一些的消沉。
不知道这个叫做“共克时艰”的主线任务,究竟是要让他们干什么,完成什么,经历什么。
也不知道今天经历的这两件事属不属于这个任务的某一个环节或者部分。
看着仍旧空空如也的进度条,她叹息道:看来应该是和这个没有关系了。
只有进度条开始加载出现彩色的部分,任务才算有进展,现在显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才刚领到任务两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真不是一个好的兆头,江筱禾想,若后头还有什么不平的事情在等着她,她将何去何从?
硬着头皮接下来罢。
这又有什么呢。
天塌下来不还有个高个子的傅柯宇在前面挡着么。
只要他还在,她的底气就在,那因为未知任务带来的危机感和压迫感也会减轻很多,一种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安全感正宽慰着她。
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傅柯宇,你的回应什么时候给我?”
冷不丁,江筱禾问出了这句话,是昨天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话,按照一般的流程来看,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无需多问,但照傅柯宇昨天的动作来看,这句话她还是挑明了说好了。
傅柯宇能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吗?
只见刚才还一副满肚子道理和正气的他瞬间就转过身去,简短到直说了“走了”两个字,就真的走了,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门,一副生怕江筱禾追上来的样子。
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可怕?
男人的心,还真是像海底的针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可这落门的声音才响起没一会儿,江筱禾约莫着这时间大概还不够他走回去摁下指纹打开他家大门的,自己这边的门就“扣扣扣”地响起了。
是他忘了什么东西吗?
打开房门,傅柯宇在门前笔直地站立着。
“江筱禾,你想完成任务吗?”他问道。
非得就离开了专程回来问这个问题吗?
还有,这个问题真的是个问题吗?她要是不想完成就能不完成?还有这种好事?
哪里能啊。
因此,江筱禾的答案只能是一个:“必须完成。”
无论这是个多么琢磨不透的任务,有多少个艰难的环节要走,她都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所以”,傅柯宇说道,“你要尝试和我在一起吗?”
江筱禾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和他在一起上班,就像前些日子那样,共同查案子,并且受到他的贴身保护,可傅柯宇严肃而庄严的态度一时间又让她觉得他这番话绝对不像她所理解的这样简单。
大脑多番运转过后,江筱禾这才反应过来。
他可不就是在回应她。
可他回应她的方式并非被动的方式,而是将主动权握在了他自己手中。
反客为主,成为想要主导一切,提出问题等待回音的那个人。
而她便成为了那个被动需要做出选择,给出对方确切回信的人。
结果是她所预料之中的,方式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既然他接过了主动权,那被动的她也不能让这份主动过于顺利就完成了任务,总得还是要为笔直的道路增添曲折的痕迹,不然这漫长的人生将多么的无趣。
门口的傅柯宇,明明身高高过了她很多,又站在门外,原本应该是居高临下的样子,但此刻等待回音的男人却不如他笔直站立的身体一般有底气。
这句话是在问江筱禾,但他知道,更多的,是在问他自己。
做好准备了吗,要带着她一道,要么下地狱共沉沦,要么手牵手步入人生的康庄大道。
后者他不担心,若无关因果,他有的是办法能让两个人的后半生充满所有人世间能够想象得到的绚丽色彩。
但若是前者……
昨天晚上的他一夜没有合眼,也一夜都没有成眠。
梦魇困扰他,因果侵蚀他,只在半夜残破的身体承载着巨大的因果的破坏之力,比起过去,如今的脑袋里面还多装了一个她。
他第一次没有在疼痛的折磨中昏迷过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他想象不到未来。
过往的一切场景,都仿佛被悲观的情绪装点成一幅幅没有色彩的画。
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吗。
朝阳升起,紧闭的眼睛在皱紧的眉头下倏然睁开。
没考虑后果,不计较得失,这一次,被他放到首位来考虑的,是脱离了以往无数个决策圈定的条框中,她的安危。
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不是吗?
他主动和她解绑,然后人为地设置许多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择偶标准,投放给这个收了积分什么都能够匹配到位的系统,这样他们就这辈子都可以不产生关系了。
这是他所考虑的。
不过是换个人罢了。
生活可以继续,因果也可以慢慢偿还,不必拖着任何人跟他一起下地狱。
可就在刚才,在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底冲出来那个可怕的念头让他无法再多待在原地一秒,想要立刻就转身离开,他做到了,原以为危险能够就此解除,可当他一关上房门,把她彻底隔绝到道冰冷的房门之后,不出半步,他就后悔了。
他这样独自做出决定,是在自己感动自己吗。
笑话,他又不做感动锦城十大人物。他是傅柯宇,想要就一定要得到的傅柯宇,下定了目标无论过程多么艰难曲折都会完成的傅柯宇,何时对自己又这么的没有自信心了呢?
于是,转身他反手又扣响了房门,向江筱禾问出那句话,也是来自他的邀请。
不是邀请她共沉沦,而是邀请她同他一起,“共克时艰”。
这大概就是主线任务的真谛,他大胆揣测道,不会再有什么“时艰”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让他们共同攻克了。
完成它,战胜它,光明的结果一定就在胜利的背后等待他们携手到来。
眼中闪烁着如星河般的光,傅柯宇站在原地,忐忑地等待她的回应。
虽然从昨天的情况来看,他能够得到一个肯定回应的几率很大,但这却并非百分之百。
她肯定有她的顾虑,喜欢并不代表要在一起,只要这个几率不是百分之百,忐忑都是有道理的。
终于,话从江筱禾的嘴里说了出来:“傅柯宇,和你在一起,会有危险吗?”
心往下重重地一沉。
她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也无意对她有任何隐瞒。
决定权始终都在她的手上。
傅柯宇沉了一口气,对江筱禾说道:“比你见过的所有事情都危险。”
随时有可能消失的那种危险。
怕江筱禾不当一回事,以为他是在吓唬她,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三天两头吃官司,十天半月不在家,甚至有可能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你别忘了,还有两个人因为和我有一点点的牵扯,现在正躺在重症救护室。”
江筱禾并没有不把他所说的话当成一回事。
反而在很认真地考量,倒不是考量他所说的话的水分或者真实性,而是直接默认了他所说的都是真实的,在往最坏的地步做考虑。
可考虑地再多又怎样,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他能够带给她安全感,这不就够了,还害怕什么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人生不就是在一次次的考验和挑战中不断完成的修行吗,现在如果都能考虑完以后的所有事情了,那这人生还有什么新意可言,一眼望到头又有和乐趣可言。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任务在身嘛。
共克时艰、共克时艰,人都不在一起怎么“共”克时艰?
在经过认真的思索之后,像期末考试终于做好了老师要求的试卷一样,铃声还没有敲响,她便主动提前上交了答卷。
“危险就危险吧,谁叫我这么稀罕你呢。”
江筱禾话音落地,眼中荡漾着星河。
轻轻的,也是头一次,在同时遵守了两人意愿的情况下,门口笔直驻立的男人伸手从背后圈住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把人揽入自己怀中。
“江筱禾,你终究还是被我的魅力给折服了。”
……
脸蛋贴在傅柯宇怀中,江筱禾瞬间有一点儿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的感觉。
她怎么能够忘了,说出这种话才是傅柯宇日常的一个状态呢?
她也想说一句“终究”。
她终究还是大意了。
静静靠在他怀中,这一回没有任何的躲避。
温暖坚硬的胸膛就像一座避风的港湾,带给相互守护的两个人共同的温度。
直到过道的风应时地穿堂而过,刮过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傅柯宇,我冷。”
“哦,我也是。”
终于,是寒风将感情并不坚定的两个人就地分开。
江筱禾后退一步,对傅柯宇说道:“我请的年假快结束了,现在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你也回去吧。”
这是她的理智在坚守底线的表现。
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引狼入室。
尤其是人现在还站在她的门口,大门都没有关。
不同的身份在同一个场景可以演绎的场面有着巨大的区别,两人这才真正确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就这样让他带着新身份进来,不说危险不危险,首先就被她的理智给拒绝了。
不可以,就算以后可以,今天也不可以,至少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不可以。
傅柯宇也不糊涂,面对江筱禾的逐客令,他虽然委屈,但什么抗议的话也没有说。
“好,那我也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他也要收拾东西,是要去哪里吗?
“你要出差?去多久?去哪里?”江筱禾问道。
傅柯宇轻笑一声,眉尾挑起,露出熟悉的玩味的笑容,对江筱禾,他回答道:“谁说我要出差了?我说收拾收拾东西,并不是收拾我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