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大殿,王座之前。
充满盐齁和霉味的空气,仿佛瞬间冷凝。
在黄泉那骨感的脸颊上封了一层冰霜,令他面不改色。
流魄纳闷,问:“怎么,你不吃惊吗?”
黄泉兀自泰然,反问:“这,有何可吃惊的?”
“哦?言下之意……阁下早就猜到了咯?”
“早也不早,也就是对姝儿催眠了几次后,才下的结论。”
黄泉打开天窗,实话说道:“姝儿说,你们魔宗的人要追杀她,要挖走她的面孔。而鹿面明王身为你们无相魔宗的十二明王之一,地位崇高、权利颇重,他更应该将姝儿捉拿回宗,而不是将她冰封在八须海螺的腹中,雪藏起来。”
他转首面向流魄,再道:“所以,我就推测,这姝儿与鹿面明王的关系非同一般,甚至很可能是血肉至亲!因此后者才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保护她!这回……我总没有猜错吧?”
“哈哈!”
流魄朗声大笑,其声震顶。
良久他才止歇,叹道:“哎,你猜错第三回了。”
这趟黄泉倒是眉间一聚,问:“难道还有其他原由?”
流魄边笑边道:“你的推测中,有九成半都是正确的,唯独有一点错了。”
黄泉追问:“哪一点?”
流魄道:“他的确是雪藏了姝儿,可目的并不是保护她。”
黄泉隐约感到不安,问:“那他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流魄先是不答,只转身仰望端坐在巨人王座上的始祖遗骸半晌,才淡淡开口道:“你难道还不明白,东玄世界所有的修灵者,究竟都在追求什么吗?”
黄泉当然知道:至上的灵阶与权力。
他顺下去一想……忽就心脏一聚!
因为他脑中陡然构想了一个恐怖的假设。
而这个假设,也从流魄的口中道出,加以证实:“事不过三,看来你这一回,总算猜对了。那鹿面明王冰封姝儿,并非是为了雪藏保护她,而是……他自己想要夺得姝儿的面孔,夺得她的奇妙大能!”
黄泉与不明所以的妙琳相觑良久,才问:“姝儿她的奇妙大能,究竟是什么?我看她灵脉闭塞、未入灵阶,也不像拥有特殊灵气样子……”
流魄哼得两声,摇头道:“她的存在,远比天生具备特殊灵气更为可怕!”
“此话何解?”
“因为她是我们无相灭宗的……圣女明妃!”
簌簌!
话音刚落,一道炙热流沙射向黄泉的心脏!
黄泉反手提刀,欲以阿鼻地狱挡下致命一击!
可谁知道那流沙竟沿着阿鼻地狱的骷髅刀鞘向上灌窜,化作沙之手扼住黄泉的脖颈!
流魄哈哈大笑,杀气腾腾道:“这是我宗的大秘密,知道这秘密的外宗人……只有死路一条!况且,你还是承受天帝之劫的人,那更是万万活不得!”
黄泉憋得脸孔通红,双手十指不断去抓挠沙之手。可那沙之手乃是由细沙构成,就算将其强行拽散,片刻后又会再度凝聚成手的形状、紧勒黄泉。
“黄施主!”
妙琳娇喊一声,祭出白玉念珠!
等周身玉之灵气大作后,她翻手比诀,喝道:“玉灵诀,佛手擒魔!”
喝罢,只见那她脚跟的青金石板“嘎喇喇”地碎裂,裂口如闪电般击向流魄。
后者抬腿方才两寸,一只观音玉手已然抓住了他的脚踝。再眨眼,四五只玉手拔地而起,将其下盘整个锁死。再等流魄欲双手结印,使出灵诀之时……
刷刷刷刷!
十余只观音玉手又从底下掏出,将他的双手擒住!
妙琳秀眉一皱,眼眸中露出难得的厉色。
她咽了口唾沫,娇声喝道:“赶紧放开黄施主!不然贫尼……贫尼就……”
流魄仿佛吃准了妙琳的心思,沙之手越发扼紧了黄泉的脖子,并嘲讽道:“我不放开他,你就要杀我吗?你这小尼姑,是动了凡心还是怎么地?难道要为了这个姓黄的,破戒还俗不成?”
妙琳虽是白玉庵一等一的修灵高手,但她自小吃斋念佛、心地纯良,更是没有狠心杀过一个人。所以,她面对流魄那低俗的冷嘲热讽,纵使满面绯红,也只暗自忍耐。
可那流魄却不依不饶,更为露骨道:“看来你们俩之间,已经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吧?一定是这只黄皮小狼狗来勾引你的吧?别怕,你我同为佛门中人,我这就替你宰了他!来个死无对证!哈……”
流魄刚想大笑,只觉咽喉一紧……
一根观音玉手疾窜而上,掐住了流魄的脖颈!
妙琳气吼吼地道:“你,你别胡说八道、冤枉好人!黄施主是正人君子,才没对贫尼有非分之想嘞!你诬赖贫尼,贫尼可以看在菩萨面上宽恕你,可你……可你不能牵扯到旁人身上!更不能伤害黄施主!”
“我……我透不过气了!”
流魄故意装出了一副要被勒死的模样,道:“赶紧放开我,我要窒息了!”
妙琳心一软,刚想罢手。
只听背后有道诡诈的嗓音道:“你果真动了凡心,小尼姑。”
妙琳“啊”地惊叫一声,再回头看那被自己擒住的流魄他俨然已化为了逐片剥落的沙雕外壳。而从那观音玉手上滑落的细沙,正是经由地面裂缝涌流到前者的背后,再而重塑起流魄的人形。
流魄向妙琳的耳蜗吹得口热气,轻声道:“你也听到了圣女明妃的秘密,你也得死……”
不容妙琳再有所反抗,他的手臂就如血漠中最恶的毒蛇,企图“咬”向前者那细嫩的喉咙!
“夜火爆燃!”
黄泉本就是顾忌妙琳在身边,所以不敢出强招。
但眼下若是妙琳也落入了魔掌,那恐怕他俩就得去阴曹地府相会了。
只听,嗙地一声巨响!
六成幽冥夜火外加两成暗影邪风的威力,竟是将沙石俱焚成烟、化为灰烬。
刷刷!
再见银光一闪。
骷髅太刀霎时就逼退了流魄的毒蛇之手,并将妙琳护在身后。
妙琳有些羞涩,道:“黄施主,原来你……你可以自行挣脱啊?”
黄泉颔首,向流魄喝道:“我知道你身具极狱热土。怎么?使出来和我的幽冥夜火、暗影邪风比划比划吧!”
流魄似是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吹了吹手臂上被热炎灼伤的部分,笑道:“果真和明王屠碑上的描述一模一样太周国人,容貌萧索如刀、极重情义。手持东玄十刃阿鼻地狱,身具幽冥夜火与暗影邪风,以火灵、炎灵、风灵诀见长。”
黄泉太刀指向不变,但刀锋偏转,双眸敛起。
流魄笑道:“可是,无论是我宗的明王屠碑还是万上灵阁的灵王猎榜,都漏写了你身上的一件天下至宝!”
“哦?我还有什么至宝?”
“明知故问,你怎不瞧瞧自己的胸口?”
黄泉忽觉胸膛一热,那血玉灵玺又红又烫,渐渐飘升。
他惊呼一声,心里想到:这,这怎么回事?与我立下血契的银月并不在我身边啊!
当他再抬头望向流魄之时……
只见对方的掌心,亦是亮起了宝黄色的璀璨之光。
黄泉惊问:“这,这难道也是……天帝九玺?!”
流魄哼笑道:“没错,你终于猜对了,此乃天帝九玺之一的三魂佛玺”
话毕,流魄掌心的光稍稍式微,透出三魂佛玺的瑰丽真容。
北风冷冽,血雾弥漫。
无情的雪花,吹打在有情人的身上。
他跪倒在雪地上,洁白的衣袍早已全是血迹,就像是刚从盛满血水的铜缸里撩起来似的,看得让人背心直凉。
但他的剑却很干净,居然连一丝鲜血都未曾沾染上。
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就连北冥凛他自己,都缓缓摇头、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他周围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大雪怪的残肢,就像是被剁烂了的雪花皮蛋被随意丢进了一锅瘦肉粥里,并被搅拌了大半个时辰,已经煮得糊烂糊烂的。
而北冥凛的正面,那头透明的雪山冰龙早已被挠得支离破碎,像被千百条灰鳞海妖蹂躏撕咬过。它原本炯炯有神的两只眼珠和亮蓝色的心脏,也被掏出眼窝和胸腔,并蒙上了层灰暗的阴影。
它死了。
就和他被撕烂腹腔、口喷鲜血的主人雪怪大王一样,死状凄惨、可怖。
嗡
北冥凛忽觉一阵尖锐耳鸣,头晕目眩。
眼前的景物,就像是透过了三棱镜所观察到的。就连那雪怪大王的残尸,都一式三份,不停地旋转打圈。
他头重脚轻地站起身来,险些一个踉跄,再度摔倒。好在身旁有个温暖而纤细的身子,撑住了他。
北冥凛抬头一看。
正是那个雪族少女,向他绽开着纯真的笑容。
“你,你还没走?”
北冥凛知道她听不懂,可仍旧问她:“你不怕我?”
那雪族少女不知为何,眼底流露出了畏惧的神采。
她忙退开两步,转身就往雪峰之上飞奔而去,连头也不回。
“走了也罢,也罢……”
北冥凛望着她那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