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喜多直家这边负责发动逆袭的部众,是按照按照十人一队,来布置的冲击阵型。十个人分成四列,两侧三人,中间两列两人。
而后依次堆叠罗列,这样在排列鹤翼防守的同时,又相当于形成了一个倒置的锋矢阵。
当需要发动冲锋的时候,宇喜多直家率领的队尾的郎党先行杀出,而后两侧的部众便如海浪般跟随前行,顺着中村军被催破的缺口处,直接杀将进去。
这样可以最快、最大限度地割裂敌人,只是有一点,担任锋矢阵的箭头的武士,一定要勇猛强悍。
宇喜多直家三人皆是强挚壮猛,刚好符合这个标准,所以这个阵型运用得很成功。
如同利箭一般,他们瞬间整个地穿过了中村军的前队。在接触其后续部队之前,他们跟随着一声呼哨,迅速地分向左右地转了一个弯,绕过前队一半,又从分开杀出,随后汇合、再贯穿而出。
宇喜多直家左手猛然拔刀,劈翻了一名敌兵,高声喝叫:“平助!看你的了。”
不得不说,他们这个战术配合做得很不错,起关键作用的,当数那些任职足轻组头的儿玉党旧部。他们个个久经合战,互相之间长期协同,配合熟悉。
有了他们的约束指挥,临时搭建没多久的这支溃兵队伍,竟然丝毫不逊色於训练有素的旗本队多少。
户川通安守大声应诺,催促队中间一直养精蓄锐的部众,横起野太刀,朝彻底乱了阵脚的中村军,发起第二波冲锋。
中村则治的两翼调动接近完成,放眼看去,不足町宽的街道上,尽数都是中村军足轻背后晃动的旗指物。
宇喜多直家急促的喘息着,抓紧恢复着体力,好一会儿接替冲锋的户川通安。他的坐骑一样地喘息不定,马蹄不时抬起,翻动土地。
“和泉守?”长船贞亲看出宇喜多直家心中的焦虑,於是不安地问道。
宇喜多直家瞧没瞧他,望望四周:“角南隼人、马场职家两个的人呢?再不来,就给我发讯号,让冈家利从后面发动突袭,扰乱敌军的本阵,掩护咱们撤走。”
冈家利始终不动,等的便是宇喜多直家的信号。
宇喜多直家一直留着暗手不发动,正是为了留着出其不意,以来斩杀敌方大将,或是等在这个时候撤退之用。
话音未落,喊杀声响,借着夜色悄悄潜伏过来的角南隼人、马场职家两队,在夜色中一直悄悄潜伏到了近前,才突然跃起,向着背对自己的中村军杀去。
友军杀至,宇喜多直家不禁面色大喜,回头大声命令:“都准备好,等那两队人接触敌军,你们随我再冲一阵。然后,不管什么情况,都往后面速速撤退!”
一直躲在最后方的中村则治,见到突然杀出的新伏兵,不由脸色大变,急忙催促各家豪族上前监阵督战,才勉强稳住阵脚,甚至没看清来了多少敌人,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伙溃兵当真狡猾,中了伏,中了伏。”
忙命令身边的幡持众,连连举旗、吹奏退兵法螺号。用旗语、发令,连带派遣武上前协调各队,调动自己的本队上前,想要阻挡宇喜多直家等人。
同时,拼命招呼左右随从,只要前队战事不利,就立刻护着自己撤退。
马场职家、角南隼人两人所领的不过数十人,初时的确吓住了两侧的足轻,追得对方连连败退,但很快就被人看出了虚实,中村军的武士手持太刀,接连砍杀了好几名逃兵后,便又重新聚拢队列,发起了反击。
前队督战的有元作则放眼观望,但见阵中刀枪如林,人影缭乱,他与身后那位未战先怯懦的总大将截然不同,突遭敌军的伏击破袭,反倒是带领着身边宗党的武士,鼓勇奋进。
有元氏虽非源平朝臣,但却也是系出名门。为大宰权帅菅原道真之后,菅家党作为美作国内最负盛名的武士团,武名自非是浪得虚名。
镰仓末年有元佐弘就举兵一千五百众,三百骑马武士,前往伯耆国响应朝廷,同北条大军鏖战於京都猪熊原,直至全军覆灭,也未曾后退半步。
如今一场厮杀,丝毫不逊色於当年的先祖的勇猛。
焙烙玉引燃的野草地熊熊燃烧,升起得黑烟十几里外都可以看得见,两军搏杀的部众之间,发出哐然巨响,狠命撞在一处,满阵刀举,枪竖如林。
两军足轻皆是搏命相抗,血淋淋长枪入体,雪亮的太刀劈风斩下。每一枪刺出带血,每一刀砍在身人上,那噗噗的声音,伴随受创者悲嘶惨叫,让人耳不忍闻,眼不忍见。
一方为了躲避尼子军逃命求活,另一方为得向尼子军立功请赏,这场本该可以避免的合战,要比预想中的更加惨烈。
在流血厮杀中不断虚弱的吉备国人,最终还是要靠相互伐害,来向强敌换取苟存。
原本正准备撤退的宇喜多直家,见户川通安所领部众,在菅家党武士的砍杀下节节败退,不得已只能再次提兵杀去接应。
有元佐则率领冲锋的,都是美作菅家党中的精锐,浦上军战得很苦,突入阵中数十步,横死者已有很多。
宇喜多直家避头,闪开凌空飞来的一个断臂,抹掉迷住眼的污血,瞧见长船贞亲紧随自己后边,明石景季也已经领人杀过来接应。
毕竟,负责拦截的这百十来人,一路上连战溃逃,体力消耗太大,现在以少击多,想要击退对面上千敌军,着实吃力。
宇喜多直家也很虚弱,他伤势还没彻底愈合,只是靠胸中那股凶狠劲气在支持。上阵合战多时,他的伤处在隐隐发疼,甭开了好几处,血从崩裂各处伤处,淋淋流下,他本就有‘气短’的毛病在身,这是因为小时候受染风寒所留旧疾。
气短之症的主要表现就是,‘短气不足以吸,似喘而无声’,说穿了就是心肺患病,或是重度贫血所导致的后遗症。
先前他已经因此而昏厥过一次,这会儿突然再犯,整个人骑在马上顿觉呼吸困难,喘气声呼哧呼哧,身边敌我成百上千人,奔腾、嘶喊、杀戮的声音也变得忽大忽小,飘忽不定,有时消失,有时惊天动地,控制不住马匹的他,逐渐同身后的部众被冲散了。
宇喜多直家额头青筋鼓起,面目也逐渐变得愈发狰狞,在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过往、现在,亲友、仇敌,全部杂糅一起,一幕幕景象犹如三途川水冲流不歇,一闪而逝,叫他分不清楚究竟自己现在何处。
可他手中的长枪依然没停,这一刻支持他的已经是纯粹的本能,有时长枪刺入敌人的胸膛、咽喉,带出一股鲜血,才能让他觉得亢奋,继而使呼吸稍稍顺畅。
胯下的坐骑没了力气,脚步歪斜,宇喜多直家的长枪刺空了地方。逃得一命的那名武士,将手中长枪当作棍子使,由上而下砸到宇喜多直家坐骑的脖子上。
这匹来自越国的战马悲嘶一声,奋力想稳住身形,颤巍巍的,围拢而上的中村军乱枪刺出,有的刺人、有的刺马。
面前如梦似幻的景象,宛若电光露影一般,骤然破碎,长枪、幡旗、呼喊,将宇喜多直家再次拉回了合战之中,不管是为了顾惜自己的亲友,还是未能杀尽的仇敌,他都想要活下去,在这个残酷到令人发指的乱世之中顽强存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他只想活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身体的感觉重回,他感到身上的大铠在敌人连番重击下,破了,左肋、腿上、胳臂上、连连吃疼,战马也因被刺中要害,轰然摔倒向地。
生死存亡激发了宇喜多直家的潜力,他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大喝,在坐骑将倒地未倒地的刹那,一跃而起,纵身跳下马背不停向下翻滚,翻滚的过程中,将长枪直接丢掉。
宇喜多直家趁乱起身,再也顾不得其他,反手抽出腰间的备前太刀,直接起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扑身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菅家党武士的面前,用尽力气将手中的太刀挥斩而下。
太刀碰击的声音异常刺耳,面前的那名菅家党的武士全力格挡之下,仍是被宇喜多直家一刀砍中了肩膀,随即宇喜多直家甩刀横扫,十多年来磨炼出来的杀生兵法,在这一个显现出来了应有的威力。
那名原本担任足轻组头,负责指挥作战的菅家党武士的脑袋,高高飞起,脖颈处血涌如泉,淋了宇喜多直家满头一身,浓稠的鲜血喷溅的他满头满脸,让原本就不顺畅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宇喜多直家觉得自己整个胸口,都向炭火炙烤一般难受,抬脚踹倒那具跪在自己面前的无头尸体,提着太刀想要再战,脚步却是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稳。
原本看到奉公武士遭到枭首,被吓得后退连连的足轻,看到对面的宇喜多直家脚步虚浮,双眼赤红,面色却是苍白如纸,不住大口喘息,明白他已然是竭力不支。
正想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将宇喜多直家当场刺死之时,突然听见后阵传来一片喧哗,而后便就听到后方一阵大喝:“中村则治以被讨取,尔等还不赶紧各自逃命!”
冈家利厉声怒喝,率领最后的一阵伏兵杀出,薙刀横舞,几乎无人能挡他一合,中村则治家中四五名武士,都被当场讨杀。
中村军重点防备的方向,全都放在了前阵和左右两翼这三个位置,因为狭窄的地形,中村则治在自己所在的本阵还真没有留守太多兵力,除了不堪战阵的羸弱外,只不过一个旗下本队的兵力罢了。
这点兵力用来监阵传令,可以说绰绰有余,但是用来防备本阵的安危却是根本不够,更合况先前督战就派下去二十几人,方才被讨死的家中武士可不是孤身前去抵挡,这又是折损了十几人。
本阵守备那二百来名足轻,连阵势还没列起来,冈家利便领人冲杀而至,这些军役众中都算羸弱的杂兵,立刻四散逃命。
机灵的绕过后阵,有条生路;蠢笨的,东躲西藏,终免不了挨上那断头一刀。
中村则治确实有不先谋胜,而先料败的名将风采,看着朝着自己这边策马扬刀杀来的那名武士,打了个激灵,猜到有诈,赶紧转马躲避。
左右铁炮声连连,一枚不知敌我的流矢正中坐骑马头,虽然只是些许擦伤,但受惊的马匹直接带着中村则治,兜转乱走,十几名旗本扈从赶紧追上前去,却将代表阵将所在的马印标旗,给直接扔下。
冈家利自知道兵少,也不去追赶,而是将中村则治留在原地的马印标旗,直接砍倒在地,又让人大声呼喊,瓦解前面敌众的军心。
这一招果然管用,那些本来想要围杀的宇喜多直家的足轻,顿时不知所措,附近的户川通安趁此机会,忙带着两三人持刀突进,接连砍杀四五人,将宇喜多直家扶上自己的战马,抢回相对安全的后方。
长枪横舞,接连刺死数人,奋战多时的马场职家,再次单骑杀到,跟着他的那二十几名足轻,又是一个不见,开口向长船贞亲招呼道:“跟我来!”
乱兵阵中,数十人偏离冲刺方向,折往被斩落的马印标旗的方向,想要去接应冈家利回来,敌军现在陷入混乱,正该趁机追击逐杀,将中村军的建制彻底摧垮,尽量杀死负责指挥的足轻组头和奉公武士,免得对方死灰复燃。
见得宇喜多直家已然安全,长船贞亲鼓噪声势,领着人跟在马场职家的身后作为支援,向着误以为主将身死的中村军,挥刀猛砍。
左右两翼的中村军多是些士气不高的杂兵,看到本阵的马印旗被人斩倒,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失去队列的杂兵顿时死伤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