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城内的庄氏家老桑原政次早得知消息,已然紧闭城门,动员乡里国人,召集军役,登高列守,防备儿玉党趁势夺城。
备中松山城又名卧牛山城、金鼋城,胜山城等多个名字。此城兴建於仁治元年1240年时的地头秋庭重信相模豪族三浦氏一族兴建大松山城。
后经南北朝高桥氏,室町幕府的权门伊势氏、细川氏数次扩建天神之丸、大松、小松、二丸平、胜山、金鼋、卧牛等曲轮支城,城池倚仗备中群山而建,周回环垣,石垒筑砌,城上矢仓多有,扼守美作与备前两国的往来要冲。
这座号称备中国内第一坚垒的山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宇喜多直家观望松山城啧啧称奇,如此险要本据,无怪庄氏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稳稳压制住整个备中国内的豪族国人。
依照常山关的旧例,他带兵策马至山下的二丸平垣喊话招降。
守城家老桑原政次就站在城楼上,怒声悉数儿玉党过往罪状,喝骂不绝,同时密令守兵调转投石机,朝着宇喜多直家方向集火。
“嘭”一声响,城上唿哨连响,石弹砸到距离宇喜多直家马前十步远处,溅扬出许多土屑碎石,甚至有一发直接砸中一名阵前持旗的使幡,正中胸口,将之当场坠打落马,生死不知。
宇喜多直家面不改色,安抚受惊的坐骑,令人将那名落马使幡拖下去抢救。
此时天高云淡,他远观眺望,抬起手中的马鞭指向桑原政次,轻蔑言道:“桑原大学头如此雕虫小技,还来献丑?”言讫,杀气腾腾地扬臂高举。
角南隼人随即领会,当下将大筒铳和投石车齐推阵前,亲自手持一门大筒铳,瞄准了二丸平垣的城门楼上。
桑原政次尚在怒骂间,只听数声巨响,头顶上望楼破风飞檐炸裂,竟然有一发实心铁弹,就打在了他头顶上咫尺距离。
碎瓦木屑自上簌簌落下,桑原政次与左右几名奉行多有被砸伤,东躲西藏,灰头土脸的甚是狼狈。
负责守备二丸平垣的武士,害怕他们几人有所闪失,立即将他们请下了城楼。
见到敌军主将怯懦逃窜,儿玉党军内发出阵阵嘘声哄笑,嘲弄对方的胆怯畏死。
宇喜多直家扬鞭高举,让人连鼓三阵,好一通戏弄恐吓城内守军,见震慑地目的已然达到,这才兜马返还。
桑原政次虽然只是奉行众内的巡检判,但却颇有胆魄,守军上下齐心,凭守坚城,自己是绝对难以攻打。
在此松山城下蹉跎时间於己方不理,他此回目的不在夺城,而是为了震慑对手,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长船贞亲受领军命,带领本队兵卒屯驻在松山城附近,密切注意其动向,剩下人马则转向忍山里地界,朝丰町奉行土桥资仲会合御商众小河信安、平林屋正家率兵阻击,一战即溃,逃亡冠山城。
宇喜多直家抄掠朝丰町后,行过冠山城,此城中兵力薄弱,宇喜多直家不想为之多费气力,只留下新近提拔的荒川直景带百人盯梢,绕行而去。
宇喜多直家虽未得确切消息,可估算时日,庄氏估摸也该得到消息,前来支援松山城这处才是。
於是当先令粟井晴正队会合使幡,分布开来,截杀左近乡里往庄氏通风报信之徒,不令对方探听自家虚实。
庄氏援军在翌日清晨赶来,宇喜多直家伏军市扬坂,出其不意,大败率兵来援的德仓城唐人氏家臣长屋七郎兵卫,并趁势抢占伊予部山城。
庄氏溃军残部退守茶臼山城,与城内守兵合军。茶臼山险绝难入,宇喜多直家不欲强攻,留二百人守住伊与部山城,作为日后进兵前哨,退回高粱川下游一带休整,并议进计。
梭巡数日,进退不得。其间茶臼山城来试探一次,松山城内桑原政次纠集兵马也是日夜袭扰,均被击退。
可局势却不容乐观,若不能及时想出对策,等到庄氏军力调度得当,儿玉党坐困敌郡之内,形势危急。
无奈之下,他派人往军中寻找当地百姓,询问是否还有捷径可走。一问之下,却如久旱逢甘露,令他拨云见日。
原来由松山城行往备前国的道路,并非只有市扬坂一路可走,沿冠山向西数里有长良路可行,此路平坦畅通,过石川氏占据的幸山城,可直趋儿岛郡。
若在以往,仅凭过去石川氏家督,石川久智受过宇喜多直家派人暗杀,险些丧命,便不会轻易让开道路借儿玉党行军。
不过眼下备中扰乱,随着儿玉党的悍然杀入,变得愈演愈烈,石川久智正同庄氏扶持的清水宗长、宗则兄弟交阵,未必顾得上旁事。
迟则生变,宇喜多直家命冈家利殿军断后,在伊与部山城一带,广布旌旗,虚张声势,自从和仓馆绕路,途经正川院、千久里庄直抵庄氏控制下的德仓城外。
庄氏前来围堵的兵马,多半都被冈家利的疑兵吸引,全部聚集于伊与部山附近,其余各城守备极为松懈,宇喜多直家勒兵催攻,只一日,便将此城攻陷,城主唐人亲房被俘。
带领兵马守备在伊与山南侧的长屋七郎兵卫,风闻本据失陷,家督被儿玉党所俘,军心大乱,直接不战而溃。
长船贞亲、冈家利、荒川直景三队探得长屋军四散而退,知晓宇喜多直家定以得手,次第率众归附。
德仓城乃是备中国东面门户,此城一失,整个南备中各郡的门户洞开。若非为解救长船贞亲等人,宇喜多直家是万不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成为众矢之的。
然木已成舟,眼下要务乃是搜括城内辎重,以及招揽补充兵众,这是宇喜多直家现在的首要之急。
城主唐人亲房为人忠直,自被俘后闭目无言,只求速死。
宇喜多直家请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明石景季去游说,请他出面邀约附近国人,起兵共同抗击庄氏,儿玉党愿意奉他为贺阳郡东旗头,尽取半郡八千石高宛行。
明石景季话才刚说出口,遭到厉声呵斥,回见禀告之时摇头连连叹息,只说唐人亲房恪守忠义,绝不可能投顺相助。
宇喜多直家见状,不欲再同他多费口舌,亲自面谈一番后,见招揽无果,直接从其所愿,收拾出一间净室,请他切腹自尽。
唐人亲房素来贤明宽仁,深得民心。此回为儿玉党所害,德仓城内群情激愤。
僧人觉承与町屋座商众谋乱,率领城内百姓发动一揆,围攻宇喜多直家宿住的御馆。
宇喜多直家闻听大怒,分遣冈家利、马场职家带兵弹压,杀散乱民。他有心震慑诸方图谋自己的豪族,正想下令儿玉党全军齐动,全城搜捕参与一揆的乱贼,将之全部斩尽杀绝。
明石景季大惊失色,在他的极力劝阻下,屠城之事方才作罢,仅仅将僧人觉承与为首的几个座商枭首示众,抄没全部家訾充军。
自此二事后,唐人氏领内僧俗百姓,全都极为愤恨无故来袭,杀人为恶的儿玉党,拒不相助,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浪人贪图钱粮赏赐,投靠军前。
这些人宇喜多直家自看不入眼,拨给各队分领了事。
德仓城为关防重镇,兵库、仓禀颇为丰饶,长船贞亲与明石景季奉命拣选兵甲,征集粮草,几乎将儿玉党上下整备一新。
在城内整顿军务,休养部众的同时,宇喜多直家也时刻注意着附近豪族的动向。他不打算长据此地,儿玉党人数太少,举目无援,坐困在敌国境内无异于自陷绝境。
只要庄氏笼络住附近豪族,儿玉党必然是招架不住源源不断地围攻。
自备中乱起近半年以来,各家豪族虽然互相兼并攻杀,一揆贼寇层出不穷,但却未有儿玉党这样连续屠城拔克之众。
猿卦城内退隐已经多年的前任家督庄元资,在听闻家中连战连败,甚至松山城都遭到窥伺,惊愕之际,以为是吉川元春南下,或是伊达政衡纠集兵马为三村家亲助阵。
待打听清楚后才知乃是一伙儿自美作国内的入寇贼众,名号八幡儿玉党,军中总大将似是销声匿迹多时的宇喜多直家,不免觉得难以应付。
若说是备中国内的一揆,那倒是好办的很。
这些一揆流贼扯旗聚众,看似招摇势大,实则缺少兵甲壮勇,人数再多也只能躲避山峦沟涧,游斗袭扰为主,正面合战不过蚍蜉撼树,再加上人心不齐,也很难攻陷庄氏军据守的城砦。
庄元资虽然隐退多年,可因长子即现任家督庄为资前往美作国见参,他便再次暂署家中事务,坐镇猿卦城指挥方略。
主要精力全都放在同三村家亲在荒平、木村两地的争夺,却未料到一时疏忽,竟然让宇喜多直家这个狡狯小辈,抓住机会,在后方搅扰不宁。
原本他分遣兵马,守住佐井田、常山关两城正是为了压制住蠢蠢欲动的伊达政衡,好来保住庄氏本领的贺阳、浅口、下道、小田四郡稳固无恙。
彼时依靠钱粮财力,来生生拖垮三村家亲为首的逆贼,而今宇喜多直家悍然劫掠四方,将他的部署全盘打乱。
在不明儿玉党下步行止的情况下,庄元资打算先下手为强,绝不可再让宇喜多直家继续肆虐下去。
儿玉党兵马在德仓城内休整第三日清晨,便有使幡来报,言说庄氏配下勇将中岛辉行率军千五百骑,已抵德仓城附近的佐野砦。
中岛辉行的经山城就在石川、清水两家豪族的领地之间,同德仓城遥相呼应,距离不远,是以当其连夜出兵,悄无声息的迫近到眼前时,这才被儿玉党发觉。
中岛辉行将军势暂驻佐野砦内,同时派人前往德仓城外乡里,招徕不岔唐人亲房被害,自发起来的一揆游兵,前番不战自败的长屋七郎兵卫,也是全军服孝,前往依附。
短短两日,手下可供调配的兵力,就多达到了两千四百余众。
诸人不明其底细,马场职家误以为所来仍旧是羸弱杂兵,主动请命出击驱散,宇喜多直家阵前特意叮嘱,让他切记不可轻敌大意,试探一番过后便可回转。
马场职家部下多为桀骜恶党,自持悍勇过人,再加上屡立战功,数破城砦,很是自负。会合荒川直景部众,共计四百余人径投南往,连哨探也懒得派出。
德仓城与佐野砦间有无挂川,河宽水深,仅窄桥一座可过。马场职家求战心切,令兵力稍弱的荒川景直队从桥上过,他自领本队直接下河涉水。
时临八月,濑户内海沿岸多雨,无挂川多有涨水,下水的马场队兵卒走到川水中部,川水多有漫过胸口。
川底暗流湍急,众人脚下不稳,多有在河石上滑跤跌倒,若非前后以绳索牵连,互相援手,都要被水势直接卷走溺毙。
马场职家在后压阵,看着跌跌撞撞的部众,心下有些忐忑难安,只觉得自家运气不当如此之差。
川水湍急就湍急些,只要没有人设伏就好,眼看已有数十人,快要渡到河对岸,他刚松下一口气。
忽见对面桥口扬起一道烟尘,转出一支打着“三番团扇纹”的部众,杀至岸边。
“三番团扇纹”乃是庄氏的出阵旗帜最为常见的一种纹绘,不用说这必定是早就埋伏多时的庄氏军。
马场职家大呼不好,即可传令行止渡河,可为时已晚。第一队儿玉党的兵卒已经登岸,还未反应明白,忽闻鸣金之声皆惊慌失措,争先后退。
原先渡到半途的兵卒们也是慌张,手忙脚乱之下,秩序全无,互相推搡间好些人都跌倒水中,无人救助,遭到踩跺践踏。
再看那木桥上的荒川直景等人,也是进退失据,不少人都被乱箭射落桥下。
杀来的这股伏兵正是中岛辉行部,其麾下军势距离数十步远,便开始劲射箭矢,同时飞梭、投枪、短斧等利器,漫天齐发,在岸边河内的儿玉党兵卒没有指挥,更难以结阵抵抗,仓惶奔溃,被杀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