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矢仓上,放眼观望营砦外的山林野原,嘈嘈的急雨连天接地,扑簌簌的拍打在栅栏、营帐、林木枝叶上面,如激流击石澈泉。
植木藤心中盘算,儿玉党若真个倾军来攻,该如何来做抵挡?有没有可能如清水宗则所言,龟山城内会因大军围困,出现变乱的可能?
正想得入神,只听见身旁的清水宗则振奋一笑,往前走至矢仓边沿,指着远方龟山城的山道处:“下总守且来看,儿玉党果然来了。”
植木藤资上了年纪,眼神着实不济,抬头看时,远远的瞧不真切。高粱川附近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一片。
虽然偃旗息鼓,借着雨声往西边而去,可还是被沿途的小栅内的守军有所发现,从竖起的旗语来看,来敌当是数百人的规模,皆是徒兵,没有骑马队。
前营支砦内的三百名本在休息的足轻,在听到军令以后匆忙钻出遮雨棚户,奉公武士高亢的呼和声,隐约入耳。
清水宗则开口说道:“儿玉党既然派兵来袭击,必定是精锐无疑,下总守但请登高观战且容我上阵观瞧。”言罢转身下楼。他仲弟清水宗长冲锋陷阵还可,稳居部署便就差上许多,亲临一线也能更好的了解敌军动向。
植木藤资自信营砦稳固,岿然不动,远望观战。
大田垣这处兵砦的位置极佳,处在西南通道的要冲关键位置。四千人的营砦并未簇聚一地,而是往左右两侧方向,铺展开来。西面几座支砦为重,本阵所在的大田垣砦中之,东面道路狭窄临海,又有石川久智军,故而轻防。
乌**夜之间,大风漫卷,将矢仓前竖立起的两面长幡刮动的猎猎作响。正在整备排水的足轻,为防万一,也是纷纷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由组头收拢整队,各自休养体力,留作后备,随时准备出阵,前去支援西侧的清江庄。
清水宗则速度很快,下了望楼,带着十几名武士,骑上马直接奔向距离清江庄最近的一处阵屋。儿玉党的速度更快,他还没到阵屋,清江庄内驻守的军势就看见敌军已经杀近,双方对射箭矢。
低矮处的风势虽不似矢仓高处那般大,可雨水密集,夜色黝黑,箭矢受到的影响还是很大,准确度大大下降。儿玉党前排的足轻,撑起半人高的木楯,掩护着身后部众稳步推进。
备中军同样为攻山准备有投石棒,白日攻打山中壁垒之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此时又被拉上高处,伴随着一声令下,投掷飞出的石块呼啸着撞破雨幕,砸入儿玉党阵内。
相隔太远,惨叫声听起来微弱渺甚至还不如周遭雨水击打木屋的声音更响亮。见得战事已启,清水宗则不由得放缓马速,一边儿观战,一边儿赶路。
映着庄口栅栏附近避雨棚户内的火光,看到儿玉党军势大旗挥舞,大部停下脚步,止在庄外,分出二百来人,抬着飞板桥,由木楯、竹束的保护着,弯着腰奔向庄园正门,想要越过壕沟。
这壕沟白天才刚挖好,不太深,但却埋设有许多竹签钉、木箭刺这类防守之物。板桥狭窄湿滑,免不了就会有人为躲避箭矢,掉下去被刺伤,队形逐渐变得稀疏袭来。
几名臂力过人的守兵,突然从庄园外围的屋舍顶上现身,举起沉重滚石,跟随重藤弓一起打去,只望见高举过头顶的单薄木楯,不时翻覆,咚咚闷响。
马场职家眼见落得下风,大手一挥,数十名儿玉党的弓手,冒着箭雨突前,对准高处也不瞄准,上来就是一阵密集攒射,登时四五人身中数箭,翻落倒地。
清水宗则奔驰到近处,从庄园旁侧进入,翻身下马,对驻守在此地的足轻大将吩咐几句。那名足轻大将领命而去,一侧边门再次打开,百十名清水家的郎党举着藤弓,迂回到儿玉党军势侧近,试图以箭矢来游斗牵制。
大田垣砦矢仓上的植木藤资眯起眼睛,想要努力看轻儿玉党的动作,只见得一面大旗,在风雨中连晃数下,不等这些藤弓郎党靠近,儿玉党便拖着伤者先退了下去。
他离得太远,瞧不见具体伤亡如何,想来应当不会很多,雨大是雨大,却丝毫不影响那百名藤弓郎党的追击速度,作为防守一方,备中军本就大占地利,此回追击更是占尽了优势。
打退了儿玉党的围攻,清江庄内欢呼不断,原本追击出去的那些百名郎党,唯恐敌方在暗处设伏,因而不敢追击,只是围着庄园门口绕行一周,便就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庄内。
几百名儿玉党足轻,在雨中整队了片刻。清水宗则见敌徘徊不去,於是便令跟随自己而来的那十几名骑马武士前去驱赶,箭矢破空射来,虽然并未造成多少杀伤,马场职家还是带人又退了三町远的距离。
没过多久,再度出击,这次派上来二百来人为先手役,往前围攻。料来,这一次当是想要正面打上一仗,分出个胜负。
植木藤资注意到,派遣往西面出阵一队游势后,东面江岛渡那处似是同样有所异动,只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难以看得清楚。
可毕竟站得高,望见的也会更远,虽然不如清水宗则看得更清楚,但整体阵势却更具体一些。
“想趁着雨夜,声西击东?”植木藤资猜测着儿玉党的意图。今夜敌军带队的大将,显然不如不如昨夜更加敢战,鏖战许久,也没有攻迫清江庄外围的栅栏,杀将进去。
他不觉满意点头,数千人辛苦一天一夜修筑的防砦,来得敌人多了不敢自夸,面对区区数百来人,称得上固若金汤,些许雕虫小技,当真不足以拿出来献丑。
他得判断被证实了,摸近清江庄侧面的儿玉党军势,当即快步冲杀过去。随即,受到庄内守备足轻,铺天盖地的箭矢、飞石的轮流打击,未曾交锋,就败退下去。
转头望回正门,拼死冲击的二百儿玉党也支撑不住,纷纷后退,如此反复三四次,将庄内的守军搅扰的不厌其烦,主动出迎反杀一阵,两军抵力拼杀一阵,儿玉党因无骑马武士在旁压阵,很快支撑不住。
两路败军混在一处,乱糟糟凑成一团,丢旗曳甲,落花流水似得败退撤回。
植木藤资等了会儿,不见大田垣本阵有一道军马追击,清水宗则派出的那队足轻,撵在后面一段路途后,也不敢深追,只得看见两队儿玉党溃兵,就这样脱身回山。
他知道必定是中岛辉行不曾下令。明显是认为其中有诈,所以不敢趁势往山上掩杀,毕竟中岛辉行在德仓城外中伏大败,心中疑惧之下,愿意稳妥行事,也不能说有错。
放在昨夜,他定然会认同中岛辉行的决断,可今夜不同,营砦已经稳固,敌军轻兵来犯,又无骑马队断后掩护,正该追赶上去,多做杀伤才是。
现在下令得话,显然为时已晚,不过这也算不上何等大事,便也就不在多做纠结。
正思忖间,清水宗则回上矢仓。植木藤资笑道:“备后守辛苦,你家中郎党连着两夜出阵厮杀,功劳不待得胜以后,必定会向尼子大夫为清水家请功。”说着转过身来,却见清水宗则得胜归来,面色不逾,心知有异,打住话头,等他来开口。
“下总守,我适才在临阵观战,敌军阵内似乎颇有蹊跷。”
“什么蹊跷?”
清水宗则脱下大铠外侧的阵羽织,接过郎党递来的干布,擦拭身上的雨水,道:“未到清江庄时,我站在高处远望敌军阵内,人影攒动,怕不下千人,到得近处,细细辨别,其大部全都躲得老远,看不甚清,怎么觉得也不像是千人规模。”
“怎么说?”
清水宗则转诉阵前所见,道:“疑点确实颇多。首先,千人规模的军势,两次来攻我庄园,都是只派二三百人,第二次的围攻更是软弱无力。其次,我下矢仓前曾远远望见,东面江岛渡那处也有敌军,回来时听闻亦是稍有接触便就退回,佯装迹象太过于明显。”
他下了断言:“以我来看,敌军这是在虚张声势。”
他身临贞亲,也许对整体局势的把握远不如植木藤资来得准备。可是,在阵前能够感受到的一些东西,却非是坐在大阵之内,就能体悟到的。
比如敌军的攻击力度如何,有无佯装做戏之类,所得到的判断要更加直观、清晰许多。
“虚张声势?”相识多年,植木藤资对他判断,还是比较信任的,随即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儿玉党这番攻势,为得不是破阵”想到另一种可能,“而是为了引诱我军攻山,设伏袭击?”
植木藤资微觉后悔,早知如此便该下去一道指挥,完全可以派出本阵兵力,从后面截断对方的退路,借机先吞下这股兵力,重创宇喜多直家手中的兵力。
一骑冒雨驰入营内,守门的武士领上来报:“川上郡军报。”按照约定,龟山、土井、猿卦三城的军情,当是一日三番,这算是今日的最后一番军报了。
“报来。”
“回禀植木下总守、清水备后守。下午攻城攻城数次,土井城北侧城门为我军击破,毛利军用防马栅、塞门刀车、干戈板等物,拼死堵截。守将熊谷直信亲引数十旗本,截杀在前。我军数次围攻,均被击退逐出,难以来挡。攻势既已受挫,新见玄藩助,吉田左京亮亲自督阵,一度夺取土井城北门,奈何风雨过大,山道湿泞滑漉,后援无力,功亏一篑。”
城门已破,居然还是攻不进去,清水宗则更是鄙夷地转身避走一旁,懒得理会。饶是植木藤资也不免心中不忿,强忍住怒气后,说道:“既然如此,夜里的攻势战况如何?”
“新见玄藩言道,军中足轻连攻许久,伤亡数百,身心俱疲,今夜休息。明日一早,再派兵大举进攻,务必彻底夺下城门,争取三天内将城内军势彻底驱逐出去。”
休息一夜,不是在给毛利军修葺城防的机会么?植木藤资、清水宗则两人面面相觑,大失所望,眼见清水宗则勃然郁怒,植木藤资忙上前一步,将他还未破口骂出的话语给拦下。
往来使幡,都是各家诸将的亲信,不能当其面有所非议,佛足额话传扬出去,惹出纠纷,便不作美了。
植木藤资勉强一笑,答道:“新见玄藩、吉田左京亮所虑甚是,毛利军悍勇,缓一缓也好。”
明知道自己的话,围攻土井城的那两人多半不会听从,还是忍不住,又道:“不过本将,还是有些看法,回去请转告两位大人:我军连续围攻许久,固然辛苦疲乏毛利军也同样难得安歇,既然城门已经被攻破,以我看来,不若夜间急攻,再接再厉,毛利军强弩之末,定然是抵挡不住尼子军的进攻,早日破敌,也好回去向尼子大夫告捷。”
那使幡没有接话,随后问道:“下总守这里可有军报递交?若有,小人一并顺道带回。”
植木藤资心中哀叹,可还是答道:“我军才击退儿玉党的夜间破袭,一切如旧。猿卦城那处,两个时辰前通过一次军令,三村军并未发动夜战,但等新见玄藩拿下土井城的捷报。”
那使幡记下自去。
清水宗则冲他背影呸了一口:“新见经贞这个鲜廉寡耻的老贼,真当自家是个东西了。争取三日内驱逐毛利军?呸!明早就被对方给讨死当场,家名断绝才好!”
他这般瞧不起新见经贞是有缘故的,单是对方将孙女做主嫁给尼子国久这点,便让人觉得很是轻蔑,尼子国久如今已经五十余岁,着实有些让人无言,此事传扬出去以后,连带着备中武士都时长为人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