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势赖丰率领的千人,皆是家中从海岛拉起的精锐,各个身经百战,身手非同小可。他伺机半日,觑见机宜,在城北双方酣战至最高峰时,迂回横冲野军。
侧翼横冲,本就是合战中最有效的破敌手段之一。野军苦战多日,军势疲累不堪,阵列趋于涣散,且毫不知情敌军伏兵何在,没能提前做好防备。
能势赖丰能征善战,先行帮助自己儿子能势赖吉解围,将断后的赞岐兵击溃,长尾大隅当场讨死,而后两边合兵一处,自北往南,与围攻的儿玉党摧枯拉朽一般击溃了野军。
野高秀无奈,只能领兵拼死往下津井城门口拼杀,细川赖纲打开城门想要接应,一直带兵等候许久的能势赖房,趁机暴起发难,夺占城门,接引后方杀来的儿玉党入城。
城门失陷,纵然一开始城内守军拼死抵抗,但等儿玉党大军抄掠而至,竖起长梯对城墙一并发起围攻的时候,城内的守军立时溃如山崩。
野高秀等人往御馆方向逃窜,还想负隅顽抗,结果迎面撞一队儿玉党兵卒,稍稍抵抗一阵,左右部众就再次溃逃殆尽,为敌所执。
正应后人为《平家物语》所题诗赞:传闻一战平氏愁,两军强兵过未休。谁道藤户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是役,野军当场战死三百余人,溃逃中又被搜杀数百,反倒是下津井城内原本的守军,见大势已去后全都识相的弃兵投降,没有太多死伤。
宇喜多直家大胜过后倒也不急着入城,当下派人传令给花房正幸传令,命他火速进兵,收取常山城为首的各地。
俘虏一个不杀,捆好后装船,遣派兵马押送,将老弱筛选出来,先带回经山城。合并次抓捕的两千於俘虏一起,选出精悍数百人,别立一势手队,调派此战中有功的武士过去充任奉公人,其他的拆分打散后,划分为三个庄园的劳役,在都宇郡内开垦耕种。
儿岛郡附近海岛,秽多非人这类部落贱民,也有不少,此回前来助战的倭寇,大多出身于此,正好招其入郡为民,许其田亩屋舍,只要缴纳满五年的赋税,一概脱去贱役,重录良民户籍,。
如此作为,正好可以填补遭到掳掠而走的人口损耗,除了恢复耕桑外,也能增强儿玉党对这处新夺郡领的控制力度。
送走了俘虏,在城外就地掩埋死者,让随军的阴阳师和僧众简单超度一番,宇喜多直家这才将儿岛直光和鹤松丸这两位几乎无人记得的傀儡请回,打起野家的旗号,缓缓入城。
下津井城不小,又是濑户内海重要的贸易港口,比经山城那座内地关城繁华得多,单是城下町就占地颇广,算津凑的话一共是四处宿场,町户两千於,算来此讨生活的船夫苦力,人口不下四千人。
只是此时街道空荡荡的,满城没有半个生人。早先破城的儿玉党兵卒,少不得顺手牵羊,沿街店铺大都翻箱倒柜,被抢了个干干净净。
很多人家门户大开,被乱兵们借着搜查败亡的借口,抢掠一空,走到近处往里看,劫后余生的町民惊恐的躲在角落里,不时听见受辱女子的低声啜泣。
还是那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宇喜多直家故意入城稍晚一些,原因之一,就是在给破城的军势一点抢掠的时间。
儿玉党匆匆而立,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发过一次军饷俸禄,全军下没有因此抱怨的主要原因,就是这种贼寇的作风,凡战必屠,依靠劫掠来维持部众的军心士气。
平心而论,宇喜多直家也想赶紧步入正轨,严明部众的军纪,给他们分发俸禄,赏赐土地,进行自耕自足。
奈何现在军势众而土地少,钱粮维持儿玉党的基本运转已经有些勉强。更何况但凡攻城略地,能做到秋毫无犯的军势,遍数宇内海外,古往今来的兵马,能做到这一点的,一个也没有。
别说市肆不易,能做到只抢东西,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军势,就算是好的了。
《镰仓东鉴》中虽然大肆吹捧大藏公方源赖朝,称赞关东兵马举止严禁,免课杂赋,百姓盼望义军如望父母。
但这里的百姓,指得却是地方豪族,而非寻常黔首庶民,贤明如源赖朝仍有三越之屠,东海之掠,后来屠灭陆奥平泉馆的残暴举动,更是震惊朝野。
关东联军为何於富士川大败平家军阵以后,没有乘胜追击,难道真得如史书所言,源赖朝有效仿汉高之心,经营关东,稳固根基不成?
或许不乏此结,但根本原因还是缺少钱粮,否则不会抄掠远江、骏河两国百姓。如果真得免除赋税,就不会有向关东百姓强行摊派“兵粮米”。
陶晴贤举兵反乱,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却还是纵兵将山口馆烧成一片白地,难道他不知道如此行事,会对自己日后的支配带来何等恶劣的后果么?
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箭在弦,不得不发。如果不行劫掠如何犒赏士卒;如果不劫掠,如何稳定住浮动的军心。
宇喜多直家面对的也是如此情况,他虽然很想要将下津井城连同四座町宿场,全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但他更明白军心不可违逆的道理。
所以对此行径视而不见,任由麾下兵马自行开饷,顶多调遣目付队进去维持秩序,严令不得杀人放火,仅此而已。
宇喜多直家悄立城下,颇为惋惜,他惋惜的不是遭遇兵祸的无辜百姓,而是这座繁华町宿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初,而尚未恢复的这段时间,自己又会损失多少钱财进账。
夜色苍茫,火把通明,数百本队迤逦入了下津井城,接管了全部城防事物。
一个晚不得歇息,整顿秩序,布置防御,派遣军势守城、巡夜,安抚受惊的百姓,整肃军纪,严禁不得再寻衅滋扰。
儿玉党诸将抓了当地的座商、豪族,络绎不绝的送入牢内严刑拷打,逼问出藏匿的金银何在。
不少人因为熬不住拷打招供,或者根本就没有藏匿钱财之人,挨受不住而胡言乱语,几次折腾后,竟然被生生打死在狱中。
宇喜多直家对此保持默许态度,甚至可以说就是他在暗中指使,本来也没有让这些人活着走出去,这些不安定的国众留着迟早是个隐患,现在就打死,也能省去他的一番手段。
儿岛郡内的豪族,除了当初儿岛高德传下来的庶流外,就是跟野氏沾亲带故。
能势家为首的几家小豪族因为投效的早,躲过一劫,剩下的无一不遭受迫害,全家死难者不在少数。
饶是这些国众已经家破人亡,宇喜多直家却仍不打算放过他们,借口野信隆遇害一事,网罗罪名,牵连其等家眷亲族,庄田全部遭到罚没,家中男子送入矿山为奴;女子有样貌端正者,赏赐给有功郎党为妻,篡夺家名苗字,余者没为游女充军。
远在常山城内的宫本道意,闻讯出阵兵马全军覆没,颓然叹气,赶在花房正幸入城以前,提早派人送走了野高秀的家眷,免得遭到敌军杀害,随后主动派人去向儿玉党请降。
宫本道意身为盐饱诸党总船将数十载,威望甚高,且为人素来宽厚平和,形势作风更偏向於商人,而非水贼恶党。
主张“静谧波涛,不行杀掠”,在盐饱诸岛建立关所,向过往商船征收“帆别钱”和“船加米”为各岛居民谋生。
虽然因为天下战事趋于崩坏,这套“软弱”政策,逐渐遭到盐饱水贼们抵制。
尤其是如儿玉党这样新近兴起强势倭寇众,干脆就置若罔闻,但不得不承认,盐饱诸党全都认可这位老大人的名德,没有对方多年来努力维系,盐饱二十八党早就离散殆尽,被旁边的村水军和淡路水军所吞并。
因而一见到宫本道意,花房正幸态度都极为恭敬,将之请入座,相谈甚欢。
次日午后,宇喜多直家便见到大胜归来的花房正幸,不过并没有见到宫本道意,对方以年事已高为借口推辞,返回盐饱本岛出家退隐。
这倒也在人之常情,宫本道意作为叱咤海数十年的总大将,如今迫于形势而向一名后进晚辈屈膝,传扬出去一辈子名声便要毁于一旦。
况且他威望如此之高,如果在投入儿玉党内又该如何安排,委任职役差遣。实权职役,容易引起宇喜多直家的忌惮;虚衔空名,宫本道意不屑居之,即便折中而行,两人之间也早晚要生抵牾,多半会生出不忍言事,倒不如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宫本家虽然没有公开支持儿玉党,但亦未正面敌对,不过唯恐会日后清算,宫本道意便托花房正幸送来一方朱判印章,宇喜多直家看过后,大喜过望。
这方印章不过寻常玉石打磨,并非什么稀世珍宝,但印章篆刻的“四海踏破”四个大字,却是大有来头。
传言当年倭寇大将军藤原纯友起兵,就是以此“四海踏破之印”与“八幡大明神旗”二宝,来号令天下水贼。
藤原纯友败死以后,部众离散溃逃。八幡大明神旗为官军所得,后於备前国松岛地方兴建纯友神社时,供奉於神社内,神社后来毁于战火,幡旗现今业已经遗失数百载,天下海贼多以八幡为旗,便是因此源由。
而“四海踏破”之印章,据传为日振水军旧部带走,并作为总大将传承之物,几经辗转最后落入盐饱水军的手中,代代相传至今,不过也多半是后人托古伪造,但其中代表的含义,却丝毫没有减少半分,
宫本道意让出此印章,明显时表现出降服之意,主动退位让贤。自此宇喜多直家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号令盐饱二十八党水贼,征讨不服之众。
投桃报李,宇喜多直家当即书写一份安堵状,将儿岛郡甲浦地方的三千石宛行赏赐给宫本家,亲手盖“四海踏破”之印后,令人送去,以安其心。
宇喜多直家愿意礼敬宫本道意,是因为诸多原因所在,但对其余人等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常山耸立眼前,山势险峻,岛内的平野虽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惊了,山顶却仍是冬寒景致,白雪未消,让人看得入迷。
野高秀、寒川元正、元临父子三人为首的十几位身份显赫的武士,按照武家战败的问罪惯例,被押解到下津井城外,勒令其面对着常山城的方向切腹自尽,以告慰野信隆。
野高秀并不怕死,但自问无罪於人,所作所为皆系忠义,遂以佛家经义“自杀者来世不复为人”的理由拒绝切腹。
负责监督的户川通安无奈,只能让人奉毒酒,请他以此自尽,随即又遭到呵斥:“我乃幕府直臣,纵然有罪亦该公方、管领问罪,岂能由贼寇判罚。”
眼看复命的时刻将过,只得派数名武士前,将其捆制住,以弓弦将之强行勒死,随后传首全郡,以示作为对以下克叛逆的惩戒。
细川赖纲、森田长纲、小西隆佐三人因为身份重要,并没有受到惩处苛责,反倒是被奉为座宾客,一同参与野鹤松丸的元服仪式和婚礼。
元服后的野鹤松丸同宇喜多直家结为乌帽子亲,拜领“直”字,改名为野信直,至于这位七八岁的年幼家督迎娶的则是宇喜多家的养女,儿岛直光的孙女为妻,好来进一步加强双方之间的紧密联系,这也算是最好的情况。
宇喜多直家以岳父的身份出任郡司,在女婿野信直成年以前,负责执掌郡内政务,儿岛直光出任傅役,负担教养工作。
花房正幸加封下津井城两千石高,其族兄花房职秀担任下津井的町奉行,主管町内税收。
能势赖丰父子三人按照原先的承诺,返还早年被野家侵夺的庄田,合计一千七百石高。
为了限制能势家,宇喜多直家玩弄了一番手段,将本太城连同附近七百石高的好水田,全数封给了能势赖吉所领,以为削弱。
宍干太郎兵卫加封八滨庄一千一百二十八石,领五百足轻驻守常山城,并调其弟宍干太郎右卫门为寄骑,以担忧野信直的安危为借口,作为侧近随从,以作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