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城古名乌城,又名金乌城。室町幕府时赤松氏入国后改名石山,奈良时期便是吉备国屯兵要地,南北朝时吉野南朝守护名和氏庶流上神高直于石山台筑城,用来防备室町幕府的北军。
自古以来就是山阳道交锋之所,与儿岛郡阻海据山,为备前国之险,城池本就坚固高耸,曲轮付城、马面墩台、矢仓望楼一应俱全,乃是山阳道内有数的坚城。
本来御野郡在享禄初年,尚有民两万六千七百,经过尼子入侵和各家豪族的厮杀后,已经离散近半。郡司金光氏能够掌握的人口就更少了,时任家督金光宗高於是便将领内民户集中在石山城居住,坚壁清野以来抵御别家围攻。
是以石山城附近倒也人烟稠密,加之处于旭川河边,两岸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在这乱世之中,也称得上安乐繁荣。
此时已是七月初,山阳道在夏秋交替的日子,晚间的气候格外舒适,既没有秋日的微冷,也不似白天的日头那样晒人。
城门橹台上的守城武士懒散的斜靠在木榻上,盔甲已经解了下来,正打着瞌睡,忽然听见下面一阵喧哗,心头一阵烦躁,跳下地来,提着马鞭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准备给手下那帮子耍钱闹事的杂兵好看。
刚到墙上,却抬眼看到城门外把守的几名足轻围住两个人,旁边两骑快马,借着城门口的火把可以看见马颈满是汗水,连鬃毛都湿漉成一缕缕的,定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来人连声催促足轻将马带去饮盐温水,多喂些燕麦豆饼,而后一人大声说道:“我乃宫若山长谷川氏来人,有紧急情况报给金光备前守,赶快放我进城。”
那武士上前一看,果然认识。正是长谷川久盛的儿子长谷川久治,心知长谷川家才刚得罪了儿玉党,难道是宇喜多直家出兵了不成。
这可是夏收的季节,天杀的贼倭寇,这个节气都打仗,还让不让人活了,他一边低声咒骂着脏话,一边赶紧让人打开旁侧的藏兵洞门,顺便快去通传家督。
迎出去拱手行礼,只见那两人脸色灰白,身上仿佛水洗了一般,后面一人手里还抓着两个包袱,疲惫欲昏的样子。
那武士赶忙引着两人入城,飞快就到了伊部御馆所在的位置。
长谷川久治闯进堂内,也顾不上四周那些人的旁观,扑倒在金光宗高面前,哭喊道:“叔伯大人,现在大祸临头了。今日辰时儿玉党渠帅宇喜多直家接到高天神城军令,召集四郡豪族军议。即将整备兵马杀入备前国内,首当其冲就是石山城。家父自知为其记恨,恐怕行军途中难逃幸免,故而决心背城死战,先派我过来报信,恳请叔父速速发兵救援,互相支应。”
金光宗高面白长须,乌帽直狩,在一众武士之间更显得鹤立鸡群。
他躬身将长谷川久治扶起,想了一会儿,温言说道:“侄儿勿慌,宇喜多直家夏收出兵,逆天时而行,乃自讨死路。此次必然只是轻锐,以少兵而临敌国,利在速战。应当据守坚城,不若你家将青壮财货悉数集与石山,我这就遣使向松田左将监求救,待得救兵来到破了敌军,趁机沿着辛川路长驱直入,围攻经山城,大破宇喜多直家这奸贼。”
长谷川久治暗喜,果真如嘱咐所言,金光宗高此人多疑自利,若主动来投恐会被认为有诈,此时以退为进谎称求援,反倒是被要求来石山城避难。
不过为了不至于露出破绽,面上只是苦苦哀求,金光宗高也不着恼,细细解释道:“此刻正在夏收,叔伯这处兵力也不足。宫若山城只是小砦,儿玉党久经戎行,这次违背兵家常理,在夏收之时出兵来犯,定然是以精锐为主,又身处敌国,士卒有必死之心。我军中多为本地乡人,家小都在石山城,若是去你哪里野战,定然心中担忧乡里亲人,容易逃散。”
“叔伯知道你担心家中田宅,宇喜多直家此次来势汹汹,绝不会在宫若山城耽搁,最多三个月,尼子式部少辅诚久公必然直下备前国,那时长谷川家何止区区一座宫若山城?你赶快回去,将你家中郎党悉数带来,待击破儿玉党后,尼子家定然有重赏。”
长谷川久治流露出贪婪和担忧交替的眼神,一会儿后才顿足道:“罢了,我这就回家劝说父亲领兵前来会合,家中老弱难以悉数疏散,须与敌贼虚与委蛇,望备前守到时候在诚久公面前辩解。”
金光宗高笑道:“这是自然,只要多带青壮前来就可,到时候也能在尼子家那边多讨些好处。”
长谷川久治下去用些冷粥,稍作休息后,换了马匹就带人出城,去跟躲在富山城附近的父亲会合。
石山城内的金光宗高立刻派遣人手,分别去往金川城和美作国求救,哨探也往是四散打探消息,连夜集合人手,砍伐城外的树木,抢收庄稼,准备檑石滚木,分驻橹楼,做好死守城砦的准备。
次日午时,长谷川父子带着数百郎党来到城中,报儿玉党全军已经集合完毕,正往石山城方面奔袭,大约三千余人。
金光宗高与自己哨探消息对照,与之相符,只是少了儿岛郡方面赶来的盐饱水军,不过长谷川家走的是僻静小路,不知盐饱水军动作倒也情有可原。
心中暗自长舒一口气,石山城内光士卒就有两千,普通青壮百姓也有个三四千人,兵粮充足。这石山城乃备前要冲,前面还有松田家的富山城抵御,接到求援信后不会无动于衷,里应外合,不难破敌。
此番立了大功,杀入备中国不敢奢望,但是战后封赏,宇喜多直家在乙子庄的三千石,他就有理由一口吞下。
这长谷川父子倒是立有大功,不但通报这般紧要军情,带来青壮虽然甲兵不全,但都精壮的很,显是被说动后举族来投。
想不到昨夜几句空头许诺,居然换来了这些人马,倒是个意外之喜。马上就要大战,吩咐刀藏武库与长谷川众八十套胴甲,长枪四百支,丸木弓三十副。守城的时候也是一个臂助,捻着长须不知不觉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天文二十三年七月六日,太阳照常升起,往日石山城外待收的田野,已经是人山人海,宇喜多直家只在富山城顿兵两日,便采用夜袭的策略夺城,而后休整一日后直抵石山城下。
远处宽阔的旭川河面上黑压压的几乎全都是关船,那些运送兵力的舟船连横捭阖,仿佛移动浮城一般,两边满是拍杆木桨,在船队前方是无数的小早和兵舟,岸上幡旗高扬,蔽云遮日。
金光宗高和一干武士站在城头,旁边的长谷川久盛仔细盘点着敌军旗号:“一领具足众、八幡队、盐饱水军、赤桧众都来了,这至少也有个五六千人,宇喜多直家此回纵不是倾巢而动,但也算是出兵尤众。看来这次是势在必得啊。”
随着远处山野内竖起的旗帜不断增加,仿佛永远没有穷尽,长谷川久盛的声音越发低沉了起来。
金光宗高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一片,心中暗自踌躇:“这宇喜多直家十年前不过是流亡之余,可现在下面数千精兵皆为他所有,去年龟山一战后就是山阳道有数的强藩,隐然一方大名,却正是应了强梁霸道一词。”
想到这里,难免有些紧张起来,转头看见附近武士脸色凝重,显是为儿玉党大军夺气,眉头一皱,大笑道:“这宇喜多直家也算是海上大盗,没想到竟然行此无谋之举。夏收出兵,就算胜了也要元气大伤不可。夏收又无法征集太多民夫,难为持久合战。我已经派出急使向金川城的松田左将监和尼子军求救,待大军到达,咱们里应外合,再合兵追杀不歇,在场各位恐怕人人都要大受封赏,做个一城之主。”
众人听了,面色舒缓开来,发呢发呢称是,有的甚至开始暗自计较自己可以任何处城主。
长谷川久盛却没有把这鼓舞士气的话当真。且不说儿玉党兵强马壮,盐饱水军如此多的舟船,大可以走水路补给,大大节省民夫的数量和往返口粮消耗。
再说尼子军正在消灭美作豪族的最后关头,松田元辉也在跟浦上宗景激战不休。那松田元辉用兵,历来都是讲究以优势兵力多路并进,自己还在后面统大军压阵,以众欺寡的名家,哪里会随意分兵浪战。
只要儿玉党不继续围攻津高郡,肯定是要以防守为主,他可不向浦上宗景,一面在备前国开战,还敢分兵往美作国救援。
这次一反常态在夏收出兵,就是算准其他豪族人力不足,没办法尽数动员领内兵力。
儿玉党马印大旗,在风中飒飒飘扬,后面的中军本阵大帐里面,宇喜多直家正在仔细的看着一份地图,地图上详细标注了石山城内以及四周要点,以及驻守兵力大大体情况,以及各队守将的名姓。
地图并不是在普通布帛上画成,而是用刀子在木板上刻好的,甚至还有粗糙的距离标注。过了半晌,突然举起军配,指着地图上石山城附近的一座小山砦,回头对身旁的香取忠宗问道:“那就是月见山吗?”
此回出兵合战,因为需要专业的忍者负责斥候工作,所以便抽调五六名深受敏捷的备前忍随从。香取忠宗年岁已高,但却仍旧以深沉干练着称。
他低声回道:“正是,这山城控制着石山城的旭川户浦,若是不夺取这座山城,盐饱水军的船队就必须停留在川水中央,很容易遭到火攻袭击,还不能直接靠岸,这样也耽搁运粮事宜,颇为麻烦,攻击石山本城的时候也会腹背受敌。”
“月见砦、月见砦。”宇喜多直家低头沉吟一会儿,对诸将说道:“这金光宗高倒真是有些本事,你们看这些橹台、支砦的分布地点,可谓是环环相扣,如果不设法打开一个缺口,就算是想全面围攻也是有力不逮。”
宣示完城防地图以后,宇喜多直家举起军配,来对下面众将大声说道:“此兵砦不大,里面最多也就二三百人,但地势险要,城中定然派遣精锐守备,若是屡攻不下,反而伤了士气。岛村播磨守身为主公爱将,麾下又都是精锐常备,不知能否一鼓作气拿下月见砦?”
“与我六百人,三个时辰足以拿下此砦。”岛村景信没有接话,而是授意身旁一名黑脸武士回答。这名武士体格魁梧,面上刀疤极为显眼,两眼细长,颧骨微耸,从面上看属于刻薄寡恩之相,正是岛村景信手下的足轻大将长冈右卫门。
经过先前围攻富山城之战,众人皆知长冈右卫门勇武敢杀,作战时喜欢以寡击众,作战监阵严峻。
因而换他围攻富山城时,麾下兵卒全都奋勇争先,唯恐落于人后,其他备队溃败下来的一些逃兵,被他撞见也是不问出身由来,尽数砍了脑袋,逼着回去继续死战。
虽然手段残暴不仁,但因宇喜多直家没有出面责罚,众人也只好偃旗息鼓,先不跟他计较太多,这时候更没人去跟他争这个苦差事,於是纷纷表示赞同。
岛村景信心中本来想要推却,但没想要被当众点出来,猜不透宇喜多直家这是什么意思,不好直接拒绝,又不愿自己出面接下来这个军令,这才让手下的长冈左卫门接下来。
如果胜了正好能够避开后面的军令。倘若战败,他就出面当众责打训斥长冈右卫门,不给宇喜多直家借故发威的机会。总之是牢记中山信正临行前的交代,少说多看,不做不错。
别看岛村景信平时飞扬跋扈,到了该夹起尾巴装孙子的时候,也是绝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