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玲绮从太后处离去之时,心已是凉了半截。她已无法再想未来如何,该如何面对周煜,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路。前路茫茫。这是她先前所未曾料想到的。
有小内侍送她出去。还未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道:“来人可是吴侯之女?”
那内侍旋即顿主了脚步,吕玲绮也不由得停下来,她颇费劲地抬起头望着来人。
是傅长明。
傅长明独自前来,那内侍俯身道:“傅大人。”
吕玲绮也俯身行礼,“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傅长明对那内侍笑道:“我兄长与吴侯千金有些交情,因此我有些话要与她说。你就不必跟着了,回去复命罢。”
“既然有大人,那自然好。”那内侍笑着与他说,随后便恭敬离去。
吕玲绮觉得奇怪,正欲开口询问,傅长明便道:“吕姑娘?正好,在下与姑娘一道出宫去。”
傅长明自说自话,吕玲绮没办法,只好轻声道是,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了距离,跟在傅长明身后两步的地方。
吕玲绮好奇道:“大人没有与王爷在一处?”
傅长明从容道:“王爷与陛下在一处喝酒,他们兄弟相见,自然有许多贴心话要说。在下何必在那里碍眼,倒不如出宫去做自己的事倒好。”
“大人言之有理。”吕玲绮勉强一笑。
她从未仔细看过傅长明,昔日在咸阳城外瞥见过一眼,早些时候又只在建章宫殿外看过一眼。傅长明身材高挑,剑眉星目,是很符合本朝审美的美男子。
“家兄本以为周姑娘会来,因此还特意要在下代他问候姑娘。没想到来的却不是周姑娘。”傅长明道:“听说她身体欠安?”
吕玲绮轻声道:“大姑娘自小就身子不大好,这些年更是没出得远门。更别提江东离长安距离遥远,舟车劳顿。”
“原来如此。”傅长明颔首,故意慢下脚步来等了等吕玲绮,温和道:“先前在咸阳城外,好像隐约见过姑娘一眼。原来这么巧。”
吕玲绮点头道:“是很巧。”
她话已至此,是不大想再搭理傅长明。傅长明也再未言语。两人无声走完了长长的甬道。
临到了宫门口,吕玲绮向他辞别,“多谢大人一路相陪。”
“吕姑娘。”傅长明忽然叫了她一声。
吕玲绮愕然回头,却见傅长明走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提醒你一句,太后不大喜欢别人忤逆她的心意。”
她闻言顿时呆住了,颇愕然地望着傅长明。
他已经从容离去,有宫门外的小侍从为他牵了马。两人低语了一番,傅长明旋即翻身上马。
周煜闻声从马车上跳下来,疾步走到了吕玲绮面前。见她心神恍惚,着急道:“绮妹,怎么了?”
吕玲绮仍在出神,听见声音下意识对周煜摇了摇头。
周煜回身望了一眼一侧的傅长明。傅长明似笑非笑地立在马上,玩味地望着二人。他朝吕玲绮遥遥作揖,“吕姑娘,来日再会。”随后便策马离去。
“傅长明?”周煜望着傅长明的背影喃喃自语。
吕玲绮心中思绪翻涌,对周煜摆了摆手道:“回去吧。没事。”
周煜还欲再说什么,周夫人恰时掀开一角车帘,问道:“二郎,怎么了?”
他只好按耐住,转而轻声对周夫人道:“无事,娘。”
吕玲绮在马车中坐定。再见到周夫人,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周夫人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忽然缓缓睁开眼睛,随后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孩子,太后与你说什么了?”
“只随意说了几句话,没有什么要紧的。”吕玲绮低垂眼帘不去看周夫人:“夫人为何这样问?”
周夫人摇了摇头,转而道:“方才我仿佛看到是淮南王身边的傅大人与你一道出来?”
“路上遇见的。傅大人说他也要出宫,便与我一道出来了。”吕玲绮如实回答:“他说天子留淮南王宴饮,自己不便在此多留。”
周夫人颔首,道:“昔日先帝尚在时,淮南王便与天子交情最好。如今皇室凋零,也唯有他们可以作伴说些知心话了。”
吕玲绮见状便试探着追问道:“淮南王来京,倒是未见着淮南王妃。”
“淮南王妃已过世一年有余。”周夫人下意识说出口。这话一出口她的脸色就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娥眉微蹙,不悦地睨了一眼吕玲绮。
吕玲绮对周夫人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她轻声启齿道:“原来如此。”
周夫人的目光注视着她,盯着看了好一会方才叹了口气。她轻轻拍了拍吕玲绮的背,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好高明的手段。”吕玲绮竭力保持着微笑,“谎话套着真话,一套又一套。不知道是夫人本就深谙连环妙计,还是与太后娘娘一起想出来的?”
周夫人扯了扯嘴角,温声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玲绮。别说你是我故友之女,就算你是平民百姓之后又如何?我并不因出身门第而低看谁一眼。只要二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都答应。此事与二郎无关。”
“太后娘娘既然此时让你知晓了,那她自然有她的道理。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无甚可说的了。”
吕玲绮嗤笑:“夫人说的好宽宏大量。难道不是舍不得大姑娘?”
周夫人摇首笑道:“玲绮。我坦然告诉你罢。此事从头到尾都与瑾儿没有半分关系。之所以骗你说是要瑾儿,只是因我深知,你顾念她,总会肯来的。”
“既然不是为了她,那又是为什么?”吕玲绮抑制住心中一点点的崩溃,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她已无力再与周夫人雄辩。
周夫人望着吕玲绮看了半晌,才低声道:“孩子。这都是命啊。”
吕玲绮陡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夫人。
是谁的命?
为什么呢?吕玲绮心中一哆嗦,为什么非要是她?她只觉自己仿佛落入牢笼当中的困兽,四面俱是黑漆漆一片,撞也撞不到墙,摸也摸不着边,难受得很。
眼瞧着到了驿馆,各自用了午膳。午后天气炎热,吕玲绮心中又烦又闷,索性歪在廊下的美人榻上睡着了。
原本廊下还有些风,谁知后来竟然越来越热。梦里混混沌沌,身上又热得很。她烦躁地翻来覆去,忽然有凉风习习,顿时让她觉得宁静了些。
再醒来时便见着周煜坐在一侧,吕玲绮吓了一跳,迷迷瞪瞪地坐起来,周煜一面与她扇风一面笑道:“睡醒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吕玲绮揉了揉眼睛,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周煜拿了帕子帮她擦汗,莞尔道:“睡得还香甜否?”
吕玲绮按住他的手,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额头上腻出的一层薄汗:“我又没请二公子给我扇扇子。”
“好个厚脸皮的丫头,得了便宜还嘴硬。”周煜笑着打趣道。
吕玲绮缓了一会,方才问道:“来找我有事?”
周煜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笑道:“是有些事。”
“何事?”吕玲绮问着,见周煜半晌没出声,不由得疑惑起来,“怎么了?”
周煜只是笑着凝神望着她,忽然说起来无关紧要的事:“你记不记得,南郡那家汤包店的万老板?”
吕玲绮颔首:“记得。老板如何?”
“他与周家有些交情,准确来说,与我有些交情。我托他雇了辆马车到长安来,不走水路因而慢些,方才得了信,马车已经到咸阳城了。”
“雇马车做什么?”吕玲绮顺口就问了出来。
话音未落,她已想到了什么,心中顿如晴天霹雳般,怔愣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她侧头望向周煜,表情慢慢变得不可置信,颇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此事我已谋划许久。”周煜凑近了她一些,低声轻轻道:“你相信我罢。”
吕玲绮猛地站起来,她本想斥责周煜,但又怕招来旁人,只好压低声音道:“你这样会害死所有人的。”
“不会。”周煜温声道。
吕玲绮皱眉,“你怎知不会?”
周煜示意她坐下,道:“绮妹。我若没有把握,绝不会提及此事。这世界绝不止这么大,若我眼睁睁看着你为此葬送一生,我此生绝不会再有片刻安宁之日。”
“你已知道了?”吕玲绮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周煜盯着吕玲绮看了片刻道:“怎么,你以为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同意前来长安,你以为是为何?绮妹,有些争斗从来都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许多事……大家都只能看破不说破罢了。”
他复又道:“可是绮妹,我们的世界不应该仅在方寸宫廷之间,我们的命运……”他轻轻握住了吕玲绮的手,道:“我们的命运,应该握在自己手里。”
吕玲绮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整个人都在哆嗦,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煜依旧待在原地,等着她的回答。
勉强压制住心中的千头万绪,她竭力保持平静,对周煜道:“你先回去。我心中很乱。我……我得好好想一想。”
“戌正时分宵禁。”周煜用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狡黠笑意:“你需得在那时之前与我汇合。”
“你这么着急?”吕玲绮下意识脱口而出。
周煜低垂眼帘:“事不宜迟,要越快越好。”他已起身,本欲离去,忽然又停下来道:“无论你来不来,天黑之前,我都会在那等着你。”
吕玲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
“你会来的罢?”周煜的语气里带着轻快的笑意:“我会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