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早读的班级一阵哄乱,大家都在慌忙赶作业。
只有顾盛廷趴在桌上,高其一把拿开他盖在头上的校服,“不跟我去上网,昨晚又上哪儿疯去了……”
这么吵的环境,他当然是没睡着,却也一动不动。
“你猜我又碰到谁了?”
顾盛廷渐渐失去耐心,动了动身体,没好气的嗫嚅:“天天和人家偶遇,也没见捞个女的回来给你爸爸看看。”
“靠!”高其踢了一脚他的凳子,然后自言自语。
“你说这人和人的缘分还真挺神奇。李宇看上那女的,就是四班的,以前也没怎么碰见。自打给你们送校服那晚之后,到哪儿都能见着……”
一个转眼,顾盛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
“你又在哪儿见她了?”
“就我宿舍楼下,又和另一个男的一块儿。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也不像是特有搞的那种女的啊……”
组长战战兢兢的过来收作业,顾盛廷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的抽出自己本子甩给他,然后又漫不经心问高其:“那男的什么样儿?”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微微怔住。怎么就这么好奇,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嘴。
高其思考了一下,最后总结出一句话:“反正比李宇有魅力。”
随后,他又灵光一闪,拍拍桌子说:“已经已经不在上学了,手上的大花臂,衬衫袖子都遮不住。”
顾盛廷一言不发站起来往外面走去。他走后不久,一瓶可乐被放在他们桌子中间。
高其抬头,无奈说:“妹妹,你可真是坚持不懈。”
“他呢?”
陈微微看到空荡荡的座位,掩饰不住的失落。怎么她每次来,都见不着人。
“真不巧,他刚去上厕所。”
“高其,该不会每天我送来的可乐他都让给你喝了吧?”
陈微微一副看透不说透的模样套话,高其撑着头语重心长的提醒她:“不是我说你,追男生不是这么追的。而且他是顾盛廷,你盛哥,身边什么女的没有。”
“你什么意思?”
听完高其的话,陈微微的脸色很不好看。
高其摇摇头,怒其不争。
“他喝可乐只喝可口的,你天天送百事来,这能行吗?”
陈微微咬牙跺了跺脚,埋怨他:“你怎么不早说!”
说完她一脸怨气的离开。高其叹了口气,对顾盛廷的书桌啐了一口:“害人不浅!”
今天和叶一竹一起值日的是莫晴,四班的文艺委员。
两个人各自抬着垃圾桶的一边,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莫晴有些看不惯叶一竹,总觉得她身上对谁都有种傲气。
叶一竹自然察觉得到这些,可她放之任之,也丝毫没有要去刻意套近乎的意思。
回程时路过单车棚,莫晴微微惊呼:“那不是顾盛廷吗?”
她说得很小声,声音也不是对着叶一竹的方向传过去的,所以叶一竹完全可以认为她是在自言自语,不予理会。
不回答是一回事,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又是另一回事。
顾盛廷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神色淡然。那个女生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看上去像是在撒娇。
“喂,你知道顾盛廷吧?”莫晴扭头问叶一竹。
收回视线,叶一竹笑笑,“你应该更想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莫晴微微错愕,见她一副淡漠无趣的样子,撇了撇嘴。
路过他们身边是必然的事儿,莫晴虽然目视前方,眼珠子却都要斜到那对男女身上了。
那个女生丝毫没有把她们当回事,旁若无人的发出娇柔声音。
顾盛廷敛起目光,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却压着声线冷冷开口:“赵晓玫,别这么犯贱。”
赵晓玫愣住,紧咬着嘴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上楼时顾盛廷碰到了此刻应该在进行早间小测的李宇。
“哟,巧啊!”
李宇显然心情不错,还哼着小曲儿。
“高三大忙人怎么有空光顾高二教学楼?”
“追小姑娘呢,不得用点心。”李宇笑起来,拍拍顾盛廷的肩膀。
路过四班的时候,顾盛廷扭头看向那个座位。
桌面上比他出去时多了一袋包子,早读的上课铃已经打响,四班却一片嘈杂。
好像所有人都在热切地交流着什么。
许佳安望见窗边的人,胸口的那颗东西猛地加快几度跳动。可他只是趴在窗边和宁雪攀谈了两句,就走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过神,听见莫晴说:“佳安,我听说高三的李宇刚给叶一竹送早餐?你见着了吗?”
莫晴搓着刚洗完的手,一脸的不可思议。
许佳安点点头,重新拿起笔,才注意到四周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她莫名有些烦躁,因为早读已经开始,准不定待会儿就会有老师来巡堂。
如果被扣分,她作为纪律委员肯定是难辞其咎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
莫晴深吸了口气,天方夜谭的说:“那可是李宇啊,高三的风云人物,叶一竹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蔑视、震惊还有嫉妒。
许佳安这才愣了愣,后知后觉有些诧异。
自己对叶一竹的印象,一直都是她在班里并不活跃,甚至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这么一想,这件事的确是足够引人好奇。
叶一竹走进来的时候,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顿了片刻,继而又越发猖獗起来。
许佳安回头看到叶春华就在回廊对面,她有些惊惶,急急喊了一声“安静”!
她在班里很受欢迎,当班委以来也一直很有威慑力。她的话一出,全班立马鸦雀无声。
叶一竹扭头看了眼许佳安,宁雪扯她的袖子,急切的问:“什么情况?”
刚才李宇往她桌上扔早餐,正在背单词的宁雪被吓了一跳。
“你俩是不是在快乐kk或者哪个迪厅认识的?”
叶一竹瞥了眼满脸写着八卦的宁雪,“背你的书去。”
说完,她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塑料袋的一角,十分嫌弃甩到一边。
清理了障碍物,她抽出课本瘫在摊面前,逃不过宁雪一直在耳边叨叨,她耐着最后一点好脾气拍拍宁雪的手臂。
“你想了解成博宇的情况,不一定要通过李宇的。”
这话一出,宁雪立马傻眼,乖乖闭上了嘴。
“讨厌!谁要了解成博宇……”
提起那个名字,她的嘴脸却止不住扬起羞涩的弧度。
叶一竹将她的少女情怀尽收眼底,心底也不禁暖意融融。
“你什么样儿能瞒过我的眼睛?”
宁雪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扑扇扑扇,用笔点着下巴,语气轻然。
“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掩盖不住的失落。
“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他……”
下午放学的时候,因为第二天是周末,大家都跑得差不多了。
叶一竹站在楼梯口等宁雪,顾盛廷走过来。
对视几秒,他率先开了口,语气轻蔑。
“一早上要应付这么多男的,挺累吧?”
她不动声色,低头摸摸书包带,云淡风轻的说:“玩兄弟的女人,你也挺不容易的。”
他的脸色刷一下又下沉几度,阴郁狠戾,喉结在隐隐跳动。
那天她跑下楼送作业,听到卢修和他的对话。
卢修溜进一中要见的女生是他们口中的“赵妹妹”,而早晨在楼下单车棚,她听到他叫那个女生“赵晓玫”。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并不难猜。
本来她就不是个好事的人,更何况他们几个人跟她又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说话这么刻薄,她也只好尽数奉还。
“你懂个屁。”
低沉的音线流露出憎恶和威胁,两个人的目光紧紧地缠在对方身上,谁也不肯退让。
紧绷的氛围被赶来的宁雪打破,她看到两个人站在无人的楼梯间,明明相隔很远,却又感觉他们在博弈。
“一竹,走吧。”
宁雪迟疑地开口,走过去挽住叶一竹的手,还不忘回头疑狐地打量顾盛廷。
她们刚要走下楼,高其和几个男生吵吵闹闹地拐出来。
宁雪感觉到叶一竹微微顿住,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余光目及她回头,顾盛廷冷漠地再次将视线移到她身上。
可她却是在对高其的方向说话:“高其是吧……”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屏息,楼梯间瞬间一片沉寂。
那几个男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一竹,又满怀期待地看看高其,都以为这哥们儿要走艳遇了。
“真婆娘。”
三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地,叶一竹说完后头也不回就往下走,从容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楼道。
这边高其还一头雾水,莫名挨了骂,还无处申冤,一向不怎么说脏话的他忍不住破口:“他/妈的,这女的有病?”
他扭头对顾盛廷骂着,又看看那几个正憋笑的“好兄弟”,有气无处发。
连着两天,他已经被两个人骂“八婆”了。昨天是顾盛廷,今天是叶一竹。
“你俩合计好的吧……”
顾盛廷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
“你/他妈还笑!”高其抡起拳头,却突然想到什么,疑惑道:“不对啊,你和那女的认识?”
顾盛廷伸手朝高其的脑袋猛拍了一掌,然后顺势接起他手里的篮球,头也不回地下楼。
“一口一个你/他妈,长出息了是吧。”
高其又低吼一声,快步跑下去扣住顾盛廷的肩膀,其他人紧随而上。
楼道传来哄闹,叶一竹皱眉,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打量着她的反应,宁雪忍不住问:“你认识顾盛廷?”
“不认识。”
她用一贯淡漠的语气回应着,没有丝毫的迟疑。宁雪习以为常,也没再说下去。
“直接回家?”
她们慢悠悠地走在寂静的校园内,飞鸟落日归巢,绿树随风摇曳。
不知不觉,春天已经过去了。
叶一竹点点头,“你呢?”
宁雪撇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本来高三今天下午有篮球赛的,可临时取消了。
叶一竹审视着恹恹的少女,意味深长的说:“我说你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是为了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量更紧了一些。
“一竹,一竹,他就是成博宇!”
紧张和雀跃快要冲破颤抖的语气。
叶一竹寻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孩从高三教学楼走出来。
清清爽爽的样子,优质帅气的样貌,是就算放在人群堆里也丝毫不会逊色的少年。
叶一竹这才回想起每次全校表彰大会,好像都会出现“成博宇”这个名字。
只不过每次这种时刻,她和宁雪会忙着开小差,谈天说地,根本没有关注过台上的人。
宁雪站直身体,伸手撩了撩自己耳边的碎发,清了清嗓音,一应俱全。
距离并不远,成博宇率先看到了她们。
宁雪开了开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直到成博宇冲她微微一笑,她才回应道:“好巧。”
旁观的叶一竹有些无语,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白了眼这个感情一片空白,自称从来没喜欢过人的白/痴。
在这之前,成博宇显然并没有打算停下来。
令宁雪大为失望的是,就算她出声叫了他,他也还是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眼睁睁地看着他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叶一竹推了推身边失了魂的人儿。
“怎么认识的?”
“哦……这学期开学,我们部门就一直在张罗百日誓师的事儿。他是高三的讲话代表。”
宁雪一直是个活泼热情的人,认识她两年,叶一竹还从来没听过她这么没有生气的语调。
虽然知道不该在这时候再打击她,可叶一竹更不希望看到的是她越陷越深后再受到伤害。
“你确定他这样的人没有对象?”
远处飘过一阵鸟鸣,宁雪苦笑:“是听说过他和一个学姐,可最近外面都传他们已经分手了。”
叶一竹脑海中浮现出成博宇手腕上黑色手环,是某品牌新出的联名情侣款,吕家群和任心就有一对。
“就算他有女朋友,我也没办法了。”
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人对视良久,叶一竹最终没有说出心里的那句话。
她笑笑,第一次对宁雪生出几分羡慕。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叶一竹打开客厅的灯,环顾着冷火秋烟的偌大空间,躺到沙发上,倦意很快就袭来。
被寒意催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叶一竹挣扎着起身,再次拉开台灯,看到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张银行卡。
模糊中记起是有人回来过了的,细碎的争吵声萦绕在耳边。
她叹了口气,将那张卡拿在手里久久打量。
他们总是怕她不舍得花钱,亏待了自己,所以她钱包里的卡多得数不过来。
可他们只记得给她钱,给她关上客厅的灯,却不记得给她盖床被子。
起身走到电视柜,借着微弱的光,凝视相框里紧密挨在一起的三个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总是沁着寒意的?
大概是她初二那年,叶集扬以贪污罪名被送进监狱。
这些年,她不怎么和家里的亲戚来往,却还是总能听到别人的窃窃议论。
叶集扬只被关了两年,出狱后自己做起了生意,没有了执业医师资格证,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他刚出狱那会儿,就立马给刘圻梅换了辆宝马,行事之高调,好像要昭告天下,做给那些把他送进去的人看。
刘圻梅奔波了两年,再次做起阔太太,公司的人都十分羡慕她。
而叶一竹也一直被任心羡慕着。
盯着照片里虚假的画面看久了,心里竟泛起丝丝酸胀。
她走回房间,从衣柜里随手拿出一套衣服,换上校服,将空冷的黑暗隔绝在重重的门之后。
明明是周末,快乐kk的人却很少。
市高周五还有晚自习,临近段考,秦铭也收敛了不少。
吕家群和任心也没来,就只有靳岑和其他几个人。
“上次那事儿最后怎么了的?”
靳岑忙着补妆,随口回答:“能怎么了的,家群亲自出马,对方不可能不给面子。那女的算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能让龙五和家群闹掰?”
叶一竹的目光落在热烈的舞池里,又说:“那个女的呢?”
“呵呵,惹了我们吕嫂,能有什么好下场。”
语气里充满了尖酸,叶一竹淡淡瞥了眼靳岑,她也似有感应的扭头,似乎不回避叶一竹的目光。
几秒后,两人都笑起来。
靳岑合上镜子,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说,任心脾气实在太大,那晚你和秦铭怎么也不拦着点?”
“换做你是,估计做得更狠。”
靳岑嗤笑一声,翘起光溜的长腿,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
“一竹,我还是喜欢你。”点燃烟后,她深吸了口,随手将打火机抛到一旁,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又说:“任心到底不是从头到尾跟着我们的人。”
话一出口,原本各玩各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为难。
“靳岑,别老说这些,没意思。”
那人调笑,靳岑却是认真,丝毫不畏的又提高语调。
“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帮人谁不知道规矩?因为屁大点儿事就在快乐kk教训人,脸都给她丢尽了。”
众人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女生应和:“算了姐,有群哥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叶一竹看了眼她们,始终没有说话。
认真算起来,任心还是通过她认识这群人的。
靳岑阴阳怪调笑起来,点着那几个女生说:“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们几个,比不得一个外人。”
“怎么有点儿老鸨教训姑娘的味道……”
有男生调侃,却立马被围攻。
“去你丫的!”
气氛一下子回了温,又有人感慨:“那没办法,群哥在七中的时候,天天和人家碰面,咱们没那个机会啊!”
叶一竹低垂下眼眸,头顶幽蓝的灯光也照不亮她瞳孔的情绪。
“学姐,你跟我们说说呗,他俩怎么好上的?”
叶一竹勾勾嘴角,看了眼神态自若的靳岑,伸手拿起酒杯,卖了个关子。
“想知道啊?直接去问当事人多好。”
几个七中的学妹大失所望,哀叹叶一竹故意吊她们胃口。
叶一竹也不为所动。
她是实在不愿再说了,也实在不明白,他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旁人总喜欢从她这里寻找答案。
有人提议玩骰子,叶一竹没兴趣,就窝在角落和远在市高偷摸上线的秦铭打游戏。
服务生送酒上来,并没有注意到一窝人中隐在暗影中的人。
就算是临时工,她们想来也都受过培训,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女生也不敢多看别处一眼。
叶一竹半隐在靳岑身上,默默注视着穿着短裙正弯腰收拾酒瓶的许佳安。
她要起身时,叶一竹又把身体往里挪了挪。
人走后,靳岑扭头问她:“认识?”
“同学。”
靳岑一言不发的盯着她,过了一会儿,她低头说:“她不会希望有人看到她在这样的地方打工。”
许久,靳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你呀你,外表冷得像块冰,内心却热得像火。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里面。”
舞池一阵狂动,铺天盖地的音浪很快就把靳岑的话淹没。
在那样密闭的环境里坐久了,总会觉得呼吸不畅。
叶一竹走到马路边,突然感到耳骨上阵阵涩痛。
她感到奇怪,那八个耳洞明明打了这么久了,期间自己也没有让它们再闭合过,怎么还会这样。
伸手将一颗颗耳钉摘下来,濡湿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耳廓,她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戴得好端端的,怎么拆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