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城北的一座校场,军士们正在操练。
这是从北边调回来的经略军,即将西行奔赴临州,振武军还在那边等他们过去接防呢。
经略军旁边,还有数千名正在整训的蔡人新卒。邵树德派人去河南募兵万人,目前已经回来了近七千,统一安排在夏州,由都虞候司负责训练。
以前各军征战有缺额的话,一般有两个渠道补充。一是民间招募有勇力的壮士入军,二是从州兵中抽人补充,州兵再募集新兵补全编制。
这次招募了一万河南新卒,除了补充西征战死、病殁、致残导致的缺额外,剩下的会与其余各军抽调的人马混编,组建天柱军。
当然这还没用完,最后剩下的三千多人,邵树德有把他们派往凉州的想法——当然仍是新老搭配。
凉州,邵大帅当然是有想法的,这可能是河陇二十一州里面,他觉得价值最大的一个地方了。
首先,这里是天宝年间人口最多的地方,比秦州还多。其次,这是河西走廊的门户,取之意义重大。第三就是财富了,这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牧区,此时植被茂密,水草丰美,还有天宝年间遗留下来的大量垦田、灌渠。
若要出动数万大军征讨便算了,但若有相对容易一点的办法,比如趁着翁郜求门来的时候,派一支军队以助防的名义进入,再徐徐图之,就非常不错了。
“符十将,你觉得经略军如何?”邵树德拿马鞭遥指正在练习抽队的数千士卒,问道。
“经验丰富,技艺娴熟,此皆老兵。”符存审答道。
“其实历次整编,也补入了不少新卒的。不过七八个老兵带一两个新兵,很快就能成长起来。若是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就慢了,两三个老兵带一堆新兵,那便没法打仗了。”邵树德笑道:“定难军数万衙军老兵,就是我的底气。新来的河南新卒,精气神也不错,补入各部后,好好练一练,不出两年,便是各位将帅都抢着要的精兵。”
“还得阵厮杀,见见血。校场练得好好的阵势,到了战场,未必就摆得出来。”符存审说道。
“此至理名言也。”邵树德赞许道:“战场,敌军阵列肃然,刀矛前举,墙列而进,一旁可能还有敌骑窥伺。在这种状态下,还要从容不迫,布阵应对,丝毫不乱,非看淡生死之老卒无法做到。新卒,吓一吓就慌了,校场练的东西,十成能想起两三成就不错。”
“河南太乱了,逼得百姓结寨自保,淮西一带,武风更是极盛,看淡生死之人很多。他们,确实是好兵,秦宗权喜欢,朱全忠喜欢,李罕之也喜欢。”符存审说道:“然还得以军纪约束,不然就只是乌合之众。”
“符十将对凉州可有了解?”邵树德突然问道。
“惭愧,末将只听闻凉州在国朝初年畜养百余万马匹,乃河西节度使理所。”
“可知凉州嗢末乃何人?”
“不知。”
“嗢末者,天宝遗民也。混入了部分土浑、党项人,以游牧为生,赪面辫发,左衽皮裘,与吐蕃无异。善骑射,好勇斗狠,基本控制了凉州镇大部分区域。朝廷在凉州之百姓,基本只是缘城垦荒,还屡遭嗢末劫掠。”说罢,邵树德转头看着符存审,问道:“若随军前往凉州,可敢?”
“有何不敢!”符存审答道:“只需数千人马,定可保得凉州无虞。”
“做好准备吧,天柱军随时可能去凉州。”
培养麾下诸将,让他们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打下河陇诸州之后,接敌的地方是越来越多了,非得大将镇守不可。陇右吐蕃、凉州嗢末、河西党项,其实都是不算太强的敌人,恰好适合给手下有潜力的大将“刷经验”成长。
待其在这些“小副本”里毕业之后,便可去更加复杂的战场历练,慢慢成长,最后成为可主持一条战线的方面大员。
自己精力有限,以后必然无法事事亲征。
训练暂告一个段落之后,邵树德在亲兵的护卫下,亲自下到了蔡卒营中。
“从哪来的?”邵树德看着一个颇为雄壮的军士,问道。
“回大帅,俺是梁县的。”军士有些激动,大声答道。
“家人有没有一起过来?”
“过来了,在灵州保静县。”
“与河南比,觉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军士们一阵哄笑。
邵树德亦笑,道:“灵州可是某最拿得出手的地方了,地不比河南差,水也多,以后安心种地吧。你既然入了军,当知战阵刀枪无眼,平日须得苦练。”
“能吃饱饭,自然有力气练。大帅放心,异日阵,定将敌兵杀得人头滚滚。”
“有这心气,便是好兵。”邵树德拍了拍新卒的肩膀,勉励道。
蔡人新卒,他很满意,今后若有机会,还要去河南募兵。自己每募走一个,就会让朱全忠未来的地盘少一个乃至一户人,岂不快哉?
朱全忠最近与山东朱家兄弟干起来了。
这厮确实没品。打败秦宗权还是靠人家帮的忙呢,现在又恩将仇报,还假惺惺地找了个借口,诬陷天平军节度使朱瑄招诱宣武军士。朱瑄那脾气,当然把朱全忠骂了一通了。于是,朱全忠便找到了开战的理由。
你看,是你对我不恭敬,你在信里写的话太难听了。什么恩将仇报?什么猪狗不如?我要讨个说法,真不是我人品坏,要打恩人兄长,是你先骂人了。
对朱全忠这么不要脸的人,别客气,使劲挖墙脚就对了。
“大帅,听望司有急报。”就在这时,亲兵十将李仁辅走了过来,轻声说道。
听望司的急件,邵树德有令,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第一时间汇报。
“先找个地方坐坐。”邵树德一挥手,说道。
军报的内容很简单,但也很唬人:朝廷将山南西道之兴、风二州划归武定军。
“这杨复恭,真是嫌关中太平久了,想给大家找点事做做啊。”邵树德将军报仔细收起,叹气道。
今年讨陇右,花了不少钱,财政压力很大。这让他不由得回忆起了前年下关中那会,镇内财政宽裕到极点的美好时光。就食于外,赏赐也由当地财货供给,镇内百姓的压力不知道减轻了多少。
难道,接下来又要就食于外了?这次谁来请客呢?
邵树德很快离开了校场,回到节度使衙,陈诚、赵光逢二人也很快赶到。
“大帅,山南西道恐有战事。”赵光逢看完军报后,便忧心忡忡地说道。
“天子对山南西道念念不忘,没得办法。”邵树德摇了摇头,道:“不然关中有事,跑都没处跑,总不能去河东或宣武吧?”
山南西道,本有十五州。这些年割来割去,掌握在诸葛爽手里的只剩十一州。现在又要割去兴、凤二州,转隶武定军节度使,便只剩下九州了,诸葛爽如何能咽得下气?
不过朝廷也确实挑了个好时候。诸葛爽卧病在床,镇内人心浮动。他儿子诸葛仲方又控制不住局面,手下大将中心思活络的,自然想投靠新主。更有那野心大的,甚至想着造反自立。
杨复恭权势熏天,又有朝廷大义名分,兴、风二州的官将说不定就从了杨守忠了。
其实若仅止于此,倒也没什么,诸葛爽未必就不能接受了。但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如果自己身故,儿子未必能坐稳山南西道节度使的大位。这次若让朝廷顺利割走二州,自己没任何反应的话,那镇内的人心就更不好收拾了。
所以他不能退,一退局面就会立刻崩坏,无法收拾。诸葛大帅,这次十有**不会奉诏了。向称富裕的山南西道,爆发战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诸葛大帅的身体,还能支持他亲征么?他能压制住镇内的野心家,同时打败武定军及朝廷可能派来的援军么?
诸葛爽,对山南西道本地军头来说,可是个外来户。没有朝廷大义在身,平时或许还能压制,但这会身体也不好了,如之奈何?
“立刻遣人至兴元府。”邵树德下令道:“诸葛大帅曾为我师,教导数年。某恨不能亲至探望病情,然限守藩镇,只能遣使慰问。唔,药材也带一些。陈副使,这趟你来跑,你当知其中干系。”
“明白。”陈诚点头应允。
跑兴元府,危险性不大。山南西道之乱局,让人有点措手不及,不过这可能也是个扳倒杨复恭的机会,必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