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被中官们放了出来。
他出来后第一件事,就让众人一脸懵逼:圣人宣布改元文德,今年为文德元年。
今上在位差不多十五年了。第一个年号乾符用了六年,第二个年号广明用了一年,第三个年号中和用了四年,第四个年号光启用了三年,文德是第五个年号了,挺能折腾的。
不过圣人这次确实也被吓得够呛。祖宗们被宦官囚杀、侮辱,那毕竟是传说,是在别人身上,可一旦自己也被关起来了,虽然只有短短一天,那滋味也一言难尽。
天子现在不爱马球,不爱斗鸡,也不爱美人了,一脸忧郁,病恹恹的,整个人精气神都垮了。
中官的手段,恐怖如斯。
邵大帅今天一大早就拔营启程。不是怕了圣人,是怕背黑锅,惹一身骚。
他是个性格保守的人,如果没有把握,绝对不会冒险。
万一圣人经不住吓,死了,那就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怎么都说不清了,到时候会面临什么局面?
或许什么事都没有,或许被人围攻,但这个险他不会冒。
西门思恭叔侄还算上道,送了数百车珍宝、财货到军中,都是杨复恭及其党羽的家财。邵树德对他们的高效率非常敬佩,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充作军中赏赐。
长安周边听从邵某人指挥的大军还有义从军右厢三千步卒、保塞军三千步骑、保大军三千步骑、天柱军五千步骑、振武军七千步骑、铁林军九千步骑、河西党项三千步骑、阴山蕃部六千步骑,总计三万九千步骑。
这不到四万人,暴打神策军七万众一点问题都没有。长安城内的中官们都是知兵的很讽刺,但这是事实,他们比文官知兵,有的还弓马娴熟,胆色过人早早就熄了抵抗的念头,联起手来掀翻杨复恭,免了一场兵灾。
不然的话,朝廷可以开启巢乱之后的神策军第三期编练计划了。
临走前,邵大帅指示阴山蕃部送了一万头羊至长安,给天子“压惊”。
灵武郡王是恭顺的,每年贡赋不绝,虽然不多,但态度摆在那里,比那些已经开始不上供的藩镇强多了。
杨复恭被宣布为逆党,自然要追究责任。北司操控下的朝廷只花了一天工夫,就派出中使,携诏书前往各镇,宣示杨复恭及其党羽的罪状。
这还不算,朝廷还要派出大军征讨杨复恭!
四月初三,上谕组建山南道招讨行营,灵武郡王邵树德加特进,任招讨使,中官韩全诲任监军,统率定难军、保塞军、保大军等蕃汉兵马四万人西进。
凤翔节度使朱玫、邠宁节度使折宗本、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招讨副使,各率本部兵马南下。
西门文通同样任招讨副使,统率神策军三都西出长安,征讨杨复恭乱党。
京兆尹孙揆任供军使。
四月初四,招讨副使、捧日都都头西门文通率五千精兵出开远门。
初五,耀德都都头李鋋n及新上任的天威都都头满存,各率五千人出城,征讨杨复恭。
这一万五千人,都是从关东募集的两万军士中挑选出来的,匆忙分至三都,未免有些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但三位都将都还算靠谱,西门文通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西门思恭叔侄看上。
李鋋当年也参加过征讨黄巢的战事,屯于长安以西,与巢军互有胜负,算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满存本是杨复光的人。杨复光死后,他无人投靠,便跟了田令孜。结果田令孜又死,满存差点被清算,因为不是核心党羽被放过了,转投西门氏。
满存也参加过征讨黄巢的战争,还立过战功,本事还是有的,这次也得以掌数千兵马,征讨杨复恭。
对于朝廷玩的这个“小把戏”,邵树德没有阻止。
南衙北司的官员,玩弄权术真是深入骨髓了,无时无刻不想强化朝廷权威。组建这么一个招讨行营,还不是为了让天下人看看,朝廷还没散架,还能组织各镇兵马征讨不从么?
赵光逢指出了这一点。
邵树德仔细考虑后,答应了西门重遂的这个请求。
这次南下,说实话有点玩火的感觉,是趁着李克用、朱全忠无法抽身的有利时机搞事,没必要做得太难看,有个朝廷的名义能省去很多麻烦。
再者,朝廷在玩心眼,我就不会利用这个招讨使的名义捞取好处么?大家互相利用嘛,就看谁玩得过谁了。
山南道招讨使,汇集诸路八万多兵马,征讨武定军、山南西道那真是绰绰有余了。如果有机会,未必不可以再多搞一些事。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邵树德原本也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想帮诸葛爽出头,顺便捞取点财货、人口罢了。
哪成想一至关中,各种意外频出。先是河南府那边李罕之、张全义内讧,导致李克用、朱全忠先后介入,自己也跟着想插一手,捞取人口。
随后长安又发生政变,杨复恭被逐,朝廷组建山南道招讨行营,场面越搞越大。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让人始料未及。但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嘛,世上的事情哪能每件都尽在掌握?
义从军左厢六千步卒早就先行一步,前往子午关,打算走子午谷至洋州。
邵树德亲领定难军主力沿着渭水西行,前往凤翔府。保塞军、保大军与之同行,神策军落后他们两天的路程,跟在后面。
五万多大军浩浩荡荡,直往西去。
“大帅,此番让那阉宦得逞,日后怕是遗患不小。”大军过咸阳时,赵光逢又上前说道:“为今之计,不如多捞取好处。既已任招讨使,干脆也别急着回去了,把凤翔镇的事情一并料理了。”
邵树德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个想法。
想让朱玫移镇,谈何容易!
人家在凤翔待得好好的,一府三州,接近三十万汉人百姓,外加七八万吐蕃、羌人蕃部,外无大敌,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又有雄关坚城,凭什么移镇?
你得给人好处,得拿出一个说服他的理由,这次便要尝试着办这事。
“朱玫是有野心的。”赵光逢低声说道:“两年多前入长安,与李昌符之战,大帅应还记得。朱玫硬是等到战局非常明朗的时候方才倒戈,此辈狼子野心,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心性如此,焉能久蛰大帅之下?而最近几年,朱玫广置豪宅,醇酒美人,要么是阴有异志,暗蓄甲兵,囤积财货,以待天时。要么干脆就是灰心丧气,对前途不抱希望了。无论哪种,大帅只要给他机会,其野心就会如同野草一样疯长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朱玫,正当壮年,应还未失去野心,还想搏一搏。”赵光逢最后总结道。
“送他去东川,高仁厚可会奉诏?”邵树德问道。
“高仁厚虽忠心,但未必会奉诏。”赵光逢毫不犹豫地说道:“但此辈迂腐,过于仁义,简直不似武夫。若朱玫率军南下,两相交兵,其有关西锐士,又有朝廷大义,高仁厚定不是对手,入主梓州不成问题。”
“待抵达凤翔府时,某便找机会探探朱玫的口风。就怕他没野心,如王重荣一般,那反倒不好办了。”邵树德说道。
九泉之下的王重荣若有知,当会问候邵大帅一句:“你讲礼貌吗?”
但这也是事实,守户之犬,可不好打呀!
而就在长安连番上演一幕幕大戏的时候,三百里之外的华州城上,潼关防御使兼华州刺史王卞正死死盯着一支东去的骑军,直到完全看不见身影之后,才收回了目光。
这邵树德,可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的兵?
若不是看到铁骑军只负责征粮派捐,没有长期盘踞的心思,王卞几以为振武军城的旧事又要重演了。
王卞出身左神策军,对西门思恭一贯比较恭顺,因此在丢掉振武军节度使的大位后,依旧能捞到华州刺史的位置。
华州三县,本来户口就不少,巢乱时有所损失,但这些年关东战乱不休,涌入了不少难民,户口又扶摇直上,目前竟然有四万余户,近三十万人,非常可观。
历史上韩建当华州刺史时,披荆斩棘,劝课农事,深入闾里,访民疾苦。如此经营十余年,户口繁盛,农业兴旺。同时又地处商道之上,昭宗被挟持过来后,商旅更多,商税丰厚,竟然还有钱重修长安城。
韩建如今在邵大帅手下当会州刺史。
会州在国朝前期名为“粟州”,以仓粟丰实得名。韩建上任后,确实很卖力气,跑遍了各乡,并亲自带领百姓清理沼泽,种植粟麦、果蔬。
因为他不识字,便让人在床凳上写下官吏、军将的名字,每天学习。时间久了以后,竟然学会了不少字,也是个人才。
有些人啊,就没选对职业。韩建也是运气好,若不是邵大帅听过他的名字,说不定就和贼王起被斩了。如今当了刺史,好好治理内政,攒下功劳之后,未必就没有前途了。
王卞的内政之才,当然远不如韩建。
但华州这个地方底子确实不错,田地平整,有渭水及其支流,还产茶叶,又有潼关商道,总体而言还是比较富裕的。
铁骑军、豹骑都抵达此处后,第一时间征粮,数日内便得八万余斛,且后续粮草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之中,顺利得让折嗣裕、刘子敬二人要怀疑人生。
华州不过三个县,钱粮怎会如此之多?王卞这厮还真有几分运道,竟然能到这个地方任职,心里多半也是有些暗爽的吧?
“振武军二州之地,与华州一比,简直就是穷乡僻壤!”东行的路上,铁骑军副使刘子敬感慨道。
杨弘望、折从允二人向他怒目而视。
他俩都是麟州人,对家乡一直很自豪,刘子敬如此嘴上不把门,自然让他们很是恼火。
“刘副使,振武军牛羊遍地,武风昌盛,哪里就差了?”杨弘望忍了忍,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
刘子敬看了两人一眼,哈哈一笑。
豹骑都在军中的地位不低,被很多人戏称为大帅亲军,一个个骄横无比。又都是一大帮子十七八岁的英武少年,火气旺,刘子敬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
“不说这个了。”刘子敬飞快地转移了话题,道:“今日能到华阴县不?”
“到不了!”杨弘望瓮声瓮气地说道:“能到敷水店就不错了。”
敷水店在华州以东45里,位于敷水西岸,有敷水驿。从此东北行30里,便是华阴县,行营所在地。
“大通马行那些人,一个劲地往华阴送人,咱们得赶紧把粮食送过去。”刘子敬嘟囔了几句,正待继续调笑这几个豹骑都的少年,却见前方奔来两骑。
“折指挥使有令,豹骑都即刻东行,两日内抵达潼关。”靠近后,先验明了正身,两名斥候从鞍袋内取出一份命令,交到杨弘望手上。
杨弘望面容严肃地接过,粗粗一看,便收了起来。
“可是河南有变故?”
“打起来了。”斥候点了点头,道:“朱全忠遣军至河阳,领兵大将乃丁会,据悉已与河东军交战。”
“好!豹骑都这就出发。”杨弘望说道。
他们这千人,一人三马,行军速度是相当快的。两日内别说赶到潼关了,陕州都能到。
话毕,杨弘望便与折从允、王崇二人对着地图比划了一下,随后分头行动,各自集结人马,向东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