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新月楼,掌柜的便迎了过来,瑞王还没说自己来干什么的,这边已经被带到了二楼。
“……”
瑞王也是无奈,这分明就是人家摆好了棋盘,就差自己按部就班的踩进去了,然而偏偏他除了踩进去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二楼转角处一直走到尽头,掌柜的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谁?”
言简意赅,让人听不出来是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大人,王爷到了。”掌柜的恭敬道。
话音刚落,这边门缝才打开,而随之入目的则是一袭蓝衫的清俊公子。
谢明依。
上一次在私人的场合看到这家伙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瑞王都有些忘记了。
长安城就这么大,可偏偏二人之间的交集少的可怜,基本都是在各府的宴会上,上一次还是宁国公府的宴会。
交集不多,可依旧不耽误她成为万人瞩目的人,而自己相比起来,即便身为皇亲,却也有些黯然失色。
但是这样的差距,瑞王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王爷请。”谢明依说着让开了门口,这边掌柜的已经识趣的离开。
瑞王犹豫着踏进房间里,然而随后却在房间里看到了另一个人慕容宸。
怔了怔,瑞王方才的犹豫便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到底有些不便,即便他对眼前这个确实问心无愧,可这是慕容宸的地盘啊,这要是让他知道了,终究是棘手的。
然而随后,就这么进门的前后,瑞王的心里踏实了,随即却又不禁自嘲起来。
自己想到的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只不过这慕容宸却面色有些苍白的坐在蒲团之上,斟茶。
是的,长期习武的慕容宸拥有着一双天怒人怨的手,修长有形的同时,非常的赏心悦目。
“见过王爷,请恕草民不能起身见礼。”慕容宸朝着这边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很明显伤势还没有大好。
“哪里哪里,九郎的伤如何了?”瑞王连忙表示不介意,随即关切道。
至于是不是真心的,就另一说了,但面子上的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这不,眼下就是这样。
“劳王爷记挂,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大夫嘱咐着,不能大动,免得扯到了伤口。”
慕容宸道。
瑞王点了点头,似是替他感慨起来,
“这好好的怎么就遇到了刺客呢?天子脚下,怎么着也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京兆府尹的那帮人真是愈发的办事不力了。”
说话间谢明依同瑞王已然走到了桌子两边,自然谢明依守着慕容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开口道,
“天子脚下,鱼龙混杂,纵是有那些个作死的亡命之徒也是可能的。京兆府尹就是想管,却也无法看守着整个长安城。”
欸,不对呀,这话风……
很快的,几乎是一瞬间,瑞王爷便想到了自己家的那个管事……
好像就在九门提督府的眼皮子底下……想要“行刺”九门提督来着。
“是,谢大人言之有理。”瑞王讪讪道,心虚的看了看对面的谢明依,心中已经把自家那个外库管事骂了一万遍,可眼下却也只能先把他捞出来,
“谢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说到这了,本王想向大人讨个人情。”
“放人吗?”谢明依问,却是全然也没有逃避这个话题的意思。
放人吗?
当然是为了放人啊,要不然他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偏偏她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自己再就不好意思张口了。
还说吗?
瑞王心中思量一下,一咬牙,终于是开口道,
“谢大人是个眼明的人,我府上的管事醉酒冲撞了大人,还请谢大人高抬贵手,索性他已然失了一条手臂,算是惩戒了。”
这话说的,谢明依的目光不准痕迹的划过这位瑞王的脸上,她就知道这位瑞王不是个简单的人,这话说的是歉意也有,中折的理由也在,总之是个让人听着舒服的,也隐含着一些劝说之意。
至于警告这种强硬的方式,瑞王还是不敢的。
就在今儿个一大早的早朝上,谢明依刚刚被皇帝命为三皇子的老师。
一位做学问的老师,叫石兴林,可以说是闻名天下的大儒。
一位,是为人处世的老师,谢明依,在朝堂上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官场里的手段,没有人比谢明依更清楚,更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了。
未来的帝师,这样的人物又有谁不会礼让三分呢?
没到撕破脸皮,或者胜券在握的时候,那就要敬着,不能得罪了。
“下官当初只以为这是有人行刺,便依律关进了大牢里。如今既然有王爷做说客,这个面子明依无论如何都要给的。”
“……真的?”一时间瑞王倒有些反应不及,实在是想不到谢明依竟然会如此好说话,不由得惊讶的脱口而出。
谢明依淡淡道,“自然是真的,不过是一场误会,如今既然说清了,人自然是要放的。”
瑞王大喜过望,没想到谢明依松口松的这么容易,全然忘记了方才自己因为谢明依的一封信到此时那无奈的心情。
而且更是因为谢明依这样的好说话心生惭愧之意,心里不由得赞叹起来,这不一样的人格局自然是不一样的。
“大人胸怀宽广,真是让本王钦佩。本王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瑞王举起茶杯,豪迈的一饮而尽,完全的把茶当成了酒来了。
“王爷客气了。”
谢明依笑了笑,象征性的举起了茶杯,却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
一旁的慕容宸看在眼里,对于谢明依的心思,他也有些猜不透。
真的会这么轻松吗?那她为何又要兴师动众的将那人扔进大牢里?又把要替瑞王出谋划策的韩燕给带去了户部?
不过慕容宸更在意的却是,那一日若是自己在她身旁,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反倒是一个负责监视她的人帮了她。
“说起来谢大人请本王到此,是有什么事?”兴奋之余,瑞王也没有丧失理智,如果这件事这么轻易的就解决了,那谢明依把自己请到这里的缘由是什么呢?
“王爷知道定北侯快要凯旋回长安了吗?”
谢明依问。
瑞王怔了怔,“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谢明依莞尔一笑,“消息是今儿个下午才到长安的。”
“那真是太……”好字还没说出口,这边瑞王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尴尬。
他与苏衍交好是不错,可是如今苏家的形势有些不妙啊。
怎么能谈得上一个“好”字呢?
看着瑞王渐渐变化的神色,谢明依心中也是有数的。
“王爷同定北侯之间的交情下官自是不必说的,若非如此,今日下官也不会请王爷到此。”
谢明依道。
这边话音刚落,瑞王却不由得疑惑的看向对面的谢明依,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却不曾想就在这时,那人的目光终究是看了过来,
“王爷,如今的苏家今时不同往日,功高盖主这个道理您是明白的。这一次定北侯回来得到的一定不会是奖赏。”
“……”瑞王知道谢明依说的是实情,他看得清前面的路,哥你知道这一次苏衍回来祸福难料。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瑞王看向谢明依,疑惑着,可眼睛里的复杂却暴露了他并不像平日里看上去那般清心寡欲。
“正如我所说的,因为你是定北侯的朋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谢明依面色从容,只是在提及苏衍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时,有些哽咽。
那一瞬间的神伤和愧疚瑞王没有错过,这也和她的性子是一致的。
那些于她有恩的人,她从未亏待过,即便是周百彦这种前期一直打压她的,但是渐渐的也在为她着想的人,她尚且会尽力相救,对于苏衍这个三番五次救了她的人,她怎么会不报答?
瑞王相信了。
“本王该怎么做?”
瑞王问,似乎已经对谢明依的话深信不疑了。
然而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谢明依已经将眼底的一丝伤感掩藏,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是淡然,是坚定的眸光,
“王爷,您是陛下的至亲,且多年来为大燕江山,也是劳苦功高,您若是肯替定北侯求情,陛下一定会思量的。”
“可是皇兄他向来猜忌心重,若是本王替定北侯求情,会不会适得其反?”瑞王不是傻子,自然是会想到皇帝的秉性。
“王爷,这求情的话分怎么说,在什么场合说。只要定北侯手里的兵权不被收走,便可自保。”
谢明依道。
“你的意思是……”瑞王看着对面的谢明依,心里想到了一种可能。
“对,定北侯回朝之后,陛下定然会借着苏相的病逝收了定北侯的兵权,这个时候,只有一场征战才能让陛下将兵权继续放在侯爷手中。”谢明依道。
“征战?哪里的?”瑞王惊诧的问,这样的主意很明显是好的,但是如果为了一个苏衍就要开战,这是不是太劳民伤财了些?
不过,这样的主意恐怕也只有谢明依想的出来了吧。
当务之急,是帮苏衍脱离险境,其它的瑞王也顾不得许多了,不止是为了苏衍,也是为了瑞王自己。
有兵权,才好说话。
“苗疆。”谢明依吐出两个字。
苗疆,这确实是一个险地。
“可苗疆和大燕已经许多年未曾大动干戈了。”
“对啊,所以眼下这个时机是再好不过了。”
瑞王一怔,看着谢明依,却仿佛望不到底一般。
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智谋,朝廷上下又有几人?
人还未回长安,已经想到了下一步该如何,而且手段都是如此的狠决,真是……可怕。
“时机是需要人创造的,王爷,这个道理下官觉得王爷是会明白的。”
“……本王明白了,此时本王还需要想想。”
时机是需要人创造的,瑞王就是这个创造时机的人。
谢明依料的很准,因为她知道,瑞王在苗疆那边是有人的。
挑起两方的战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不过,这确实有些太过残忍,战事一开,死的人就是成千上万。
“王爷还是抓紧些好,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谢明依道,冷漠的面孔让瑞王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
她可以奋战在抚慰灾民的第一线,却也可以如此的视人命如草芥。
不过是在她的一念之间罢了。
所以瑞王迟疑了,他怕这是谢明依的圈套,所以他需要思量。
需要一个旁观者替自己思量。
“王爷慢走。”同样将瑞王送到了雅间的门口,这边谢明依便没有再多送。
关上门的瞬间,谢明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算计,猜疑,谋划纷纷在眼中闪过灿烂的火花。
“这茶水都有些凉了。”身后的慕容宸蹙眉感叹着。
谢明依转过身,走了过去,截过他手里的茶杯,
“既然凉了,就不要喝了,你有伤在身。”
慕容宸看着她在一旁忙碌,不禁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你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
不是谢明依的手段,也不是问她为何如此轻易的放过那个管事,而是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些。
拿着茶盏的手一抖,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还好不烫,谢明依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茶水,没有急着去答慕容宸的话,只下一刻却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因为,我发现有些控制不住了。”
慕容宸心下一惊,随即试探着问道,
“控制不住什么?”
“我自己。”谢明依道,说着转过身看向桌旁的慕容宸,
“我竟然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是谁?”慕容宸问。
“苏衍。”谢明依苦笑着,
“我竟然真的想要他死。”
“可你刚刚……”慕容宸疑惑着,方才的谢明依明明是在想办法救苏衍,怎么这一转眼之间就变成……
“苏衍这么多年带兵打仗,对付的是匈奴,可苗疆那种地方他从不曾去过。你觉得一旦战事一起,谁被派去苗疆平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谢明依说出了一个慕容宸忽视的问题,也是被许多人忽视的关键。
皇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苏衍的兵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