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是征战北漠的孤狼,但是到了江南苗疆那种地方,他的才能便大打折扣。
而这个时候,自然就是皇帝顺理成章的将兵权派给另一个人最好的时机。
无论是谁,那个人都不会是苏衍。
而被收走兵权之后的苏衍,孤立无援,截时的处境已然可想而知会是如何的艰难。再也没有了对他的顾及,皇帝只需要做好面子功夫就可以了,至于实权,从此再与苏氏无缘。
可慕容宸始终不认为她对那人起了杀心,如果真的是这样,又何必想出这样一个办法,让他交出手里的兵权?
或许……
“可是你终究还是留住了他一条性命。”慕容宸道。
谢明依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苦涩,
“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忍辱偷生的存在,于他而言同杀了他一般无二,还不如让他死了来的痛快。”
那般骄傲的人,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而退让,那般潇洒风华绝代的人,一次又一次被自己伤害的体无完肤,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而自己能做的,只是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保住他的一条性命,更确切的说,只是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躯体。
战场上的狼烟滚滚,血光四溅没有让他的血变冷,是自己的一刀又一刀让他死了心丧失了对这世界的期待。
可除此以外,她真的再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因为她要活下去,用尽一切手段,或者说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对得起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慕容宸望着她的面孔,看着那面上的痛苦之色,知道她内心的纠结和痛苦,可终究他无法替她承担这一切。
如今的她的选择,越来越由不得她,因为每走一步所牵连到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身后的人,还有……哪些因她而死的人。
“总有一天,会不一样的。”慕容宸如是说。
谢明依眼眸微动,看向一侧的慕容宸,双目对视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种美好的影子。
是啊,总有一天,会不一样的。
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不必再胆颤心惊的活着,不必再为了保命而算计筹谋,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即便她不知道那一天究竟还有才会到临。
皇宫,御花园
傍晚的时间,一身明黄色锦衣的皇帝坐在亭下乘凉,而眼前则是御花园的山山水水,每一样奇花异草基本上都是从各地直运的长安,许多在长安看不到的风景,在这御花园中,应有尽有,堪称琳琅满目。
“陛下,暗卫那边说,今儿个瑞王见过谢大人了。”
陆盛春禀报着,始终保持着面对这位主子的谨小慎微。
“你觉得朕的御花园如何?”皇帝不答反问,倒是问的陆盛春一个措手不及。
下意识的偷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而后者的神情在傍晚夕阳的映衬中显得极为的苍凉莫测。
是的,苍凉。
明明,他也不过而立之年,而且收回了他想要的兵权,和久违的皇权。
如今的皇帝才是真的九五至尊,而不是任由苏家摆布的傀儡。
陆盛春连忙收回思绪,眼下可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皇帝问这御花园如何?跟在他身边许久的陆盛春怎么会以为他的问题就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
细微思索了一下,随即陆盛春突然间想到了,这御花园既是后宫的百花齐放,却也是前朝的变化莫测。
只不过,想通了,却也不能如此回答,岂不是在主子面前耍露自己的小聪明?
老奸巨猾的陆盛春想了想,随即道,
“御花园中百花齐放,乃是这世间难寻的景色,不过奴才觉着御花园中的花花草草终究需要阳光雨露,沐浴天恩浩荡才得以生存。”
皇帝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陆盛春,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前朝后宫,无论哪一位的生死,其实都在皇帝的手中,这才是真正的天,真正的九五至尊。
十五年,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从一个默默无闻,受人欺凌的皇子成为了一名帝王,这样的成就足以让人艳羡,然而比起那些从一出生便含着金钥匙的人来说,他终究是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和这世间的冷漠。
苍凉,是这位皇帝在胜利之后唯一的表露。
苏衍在得胜会朝的第二天,朝廷便接到了南疆叛乱的消息,朝廷需要派兵镇压,巧的是苏衍旧伤复发,再加上苏衍虽在北漠一往无前,但在南疆,终究是对地形陌生。
所以,皇帝将兵权交给了另一个人宋延,又命谢明依同三皇子随行。
宋延,这个似乎在朝堂上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却是先帝在时平定南疆的先锋将军,而这一次,皇帝竟然敢大胆的启用这样一个年仅三十的将领。
然而,偏偏就没有人去质疑。
为什么?因为,没有人会去质疑,因为谢明依在。
如今的天下早已经不是苏家的天下,而是皇帝的天下。
而谢明依,就是皇帝手下的第一得力之人。
可同苏同鹤不一样的是,谢明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臣工,而苏同鹤想要的是独揽朝纲。
一个有能力,又忠诚的人,皇帝怎么会不重用她呢?
大燕朝最年轻的宰相,兼户部尚书,又是三皇子的师父,多重的身份已然不用再多的解释去强调了。
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在大燕朝的上方高悬。
她,已经暗淡了多日,如今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群臣敬服,唯有那一人的手垂在袖中,忍着心中的伤痛,接受这“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瑞王呢?更是没想到自己这一行为竟然是为她人做了嫁衣,可对此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因为谢明依真的很厚道啊,她放了自己府上的管事,保住了苏衍的命,最终要的是,宋延也是她推举的人。
而皇帝用宋延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宋延效力的人是皇家,这一点,在过去的时间里已经证明了,只是他太过暗淡,以至于无人注意到。
而这一次,也是皇帝给他的机会,扬名立万,千古流芳。
“定北侯府有什么动静?”
谢明依去了南疆,如今的皇帝对她虽然始终有所猜忌,然而却毫不质疑她对皇家的忠诚,尤其是她在替自己打倒了苏家之后。
信任,这奢侈的东西,皇帝终于肯给她了。
其实,从最开始谢明依便是忠于皇家的人,只是多方的局势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对谢明依的监视,更多的是害怕她会对自己进行报复。
是啊,这样的毒蛇又有谁不会害怕呢?
可如果可以将她为己所用,那便是另一番局面。
而决定这一点的,是谢明依对皇家的忠诚。对先帝的忠诚。
提到这,皇帝不禁要去感激自己的父皇了,如果不是他对谢明依的关照,让她心存感激,心存对大燕的热爱,又怎会如此轻易的臣服自己。
他始终不认为五年的时间会让她变成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如若不然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一个胆小之人,怎么会推翻朝堂的局势?
只不过,这一次的谢明依已然学会了收敛和谨慎,至少在自己面前她是这样做的。
然而,帝王权术里面,可没有全然的信任这一条,这朝堂里终究需要一个人与其对峙。
石兴林,安德鲁,宋延,这就是皇帝留给谢明依的对手。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光明磊落的读书人更加麻烦的了,尤其那个人还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的师父。
而同样手握兵权的安德鲁和宋延,自然也是同样可以制衡谢明依的存在。
制衡之术,对于每一位帝王而言,都是不陌生的。
“回陛下的话,定北侯自前几日回到家中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不曾出过定北侯府。”
陆盛春如实答道。
可苏衍的郁郁寡欢,不是因为丢了兵权,而是因为苏同鹤的病逝。
那个如靠山一般的存在,终究还是就这样的倒塌了,毫无征兆。
而且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到父亲最后一眼,留给他的只有苏家墓地里的一座新坟。
“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歇着吧。从内务府挑些补品,分别送到定北侯府和苏府上,算是朕的一份心意。”
对于表面功夫,皇帝向来都是不吝惜的,这就是一个习惯了蛰伏的人养成的最好的习惯。
“诺。”陆盛春应了下。
“皇后呢,近日在做什么?”皇帝突然间问起了皇后,陆盛春怔愣片刻后回道,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近日在学习丹青。”
“丹青?和谁?”皇帝问,眉宇间似乎有几分不悦。
陆盛春似乎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问,因为前几日皇后往这边呈请过的,只不过当时陛下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而是在一个新进宫的美人身上。
也就是陆盛春这片刻的迟疑,皇帝突然间想了起来,
“是叫佐康吧。”皇帝道。
陆盛春点头,“正是此人。”
“朕记得他,确实画的一手好丹青,但是皇后怎么认识她的?何人引荐?”皇帝很快的便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键。
对于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后来说,前朝的事情很多都是不知的,尤其是这种并没有多大名气的人。
他会知道也是因为之前偶然之间看到过,而皇后呢?自然是有人引荐的。
“是谢大人。”
“哪个谢大人?”
陆盛春“……”
他想说还有几个谢大人?在这前朝后宫能跟皇后说的上话费,除了谢明依还会有谁?
然而作为一名下人,借他一百个胆子,陆盛春也不敢这么说话。
只得恭恭敬敬道,
“现在是宰相大人。”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对于这个人是谢明依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之处。
“现在那个佐康离宫了吗?”皇帝说着,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陆盛春连忙迎了上去,
“佐大人还在皇后宫中,这个时辰应该是在画夕阳中的宫女。”
皇帝笑了笑,似乎有几分兴致的样子,
“那朕倒要去看一看了。”
说话间,皇帝已经走在前面,即便步伐从容,但若是有心,自然可以看的出这步伐之中的一丝慌张。
是啊,皇帝哪里还镇定的下来?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皇后,即便是他忘记去照看的,也不是别人可以觊觎的存在。
就像是他对待谢明依的态度,在他的心中,那终究是属于自己的人,而一旦有人胆敢觊觎,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慕容宸是,苏衍也是如此。
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这个佐康,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谢明依千方百计的送到皇后的身边。
陆盛春在皇帝后面跟着,看着这位主子的架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谢明依却是着实不知道,自己只是非常单纯的想给皇后找个丹青的老师,就招来皇帝这么大的怨恨。
真是……冤枉啊。
不过,她在佐康的身上确实存了点私心,可却不是在这种男女之事上。
吏部佐侍郎的公子,佐康。
一个本是在宁连城身边当背影的存在,竟然一夕之间跳进了三个可翻云覆雨之人的眼中,这份殊荣,真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了。
所以,此刻在长乐宫中认真的指点皇后描摹丹青的佐康在听到皇帝驾临的消息时,却是下意识的腿软了。
当陪衬也要有当陪衬的技巧的。
比如说,审时度势。
本以为谢明依那晚说的什么举荐进宫的事情,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事实证明,这话确实是开玩笑的。
三皇子身边的师父怎么可能轮得到自己,然而当皇后的懿旨到了家中时,佐康还是第一个想到了谢明依。
可进了宫以后,佐康始终是战战兢兢,一丝一毫也不敢有逾越之举,至于原因,很简单有慕容宸的前车之鉴在,自己还能不小心吗?
三皇子的师父是个美差,可这皇后的师父,却是烫手的山芋。
此刻皇帝便找来了,这着实让佐康意外了一下,不是太早了,而是他来的太晚了,以至于佐康一直胆颤心惊的,生怕皇帝什么时候冲进来借着什么由头一顿大发雷霆。
天威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