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找到了长乐宫,明黄色的衣角刚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不止是宫女们,即便是皇后,也不敢窥探其天颜半分。
但是说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那就是另一说了。
皇帝刚迈入长乐宫的大门,这边已经跪下了齐齐的一片,抬眼望去,那一身红裳的女子第一眼便吸引住了皇帝的视线。
只不过,那醒目的红色,终究不适合她,即便再过惊艳夺目,然而最适合她的依旧是看上去温柔一些的鹅黄。
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觉得,看起来平淡的鹅黄,竟然会在她的气质的相称下,让人看着那么的舒服。
所以,相比之下,那红色终究是太过扎眼了。
“都起来吧。”皇帝淡淡道。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这边方才纷纷跪在地上的人不约而同的站起。
然而在面对这位帝王时,他们还是要低着头,以免触怒天颜。
而这些始终都不是皇帝要理会的,这些人在他的眼中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径直的走向那一身红衣的女子。
“慢一些。”皇帝温和的声音落在宁舒儿的耳畔时,后者下意识的身体一僵。
这微小的举动皇帝自然是注意到了,眸底划过一丝疑惑,随即已然是一副笑颜,而且是比之方才更加温柔的表情。
“谢陛下。”宁舒儿温和的声音中不乏恭敬,可这一丝恭敬之中却又显得两个人之间是如此的疏离。
皇帝眉间轻蹙,瞬间舒展开,笑道,
“听说皇后近日在学习作画,正好朕今日无事,来看一看皇后的功课如何了。”
宁舒儿脸上泛起一阵微红,带着一丝娇羞,
“陛下打趣臣妾了,臣妾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个消遣罢了,怎入得了陛下的眼?”
一旁的佐康虽然并没有出声,也没有抬头,可是仅仅是听这帝后二人之间的寒暄和周旋,隐隐的便察觉到有一丝不妥之处。
天生敏感的触觉让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糟糕,而让自己面临这一切处境的人是谁?
是远在南疆的谢明依。
那个人,即便离开了长安,也不让人消停啊。
此刻的佐康,已经隐隐预感到了自己被谢明依算计了,可怎么逃出这个火坑呢?
今天的事情,看上去是一次危机,然而实际上,这也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让他摆脱这种危机的机会。
说话间皇帝已经走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借着天边的夕阳,看到了这画上的女子。
一只画笔将这身穿淡粉色宫衣的妙龄女子勾勒的惟妙惟肖,皇帝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改变了姿势的宫女,即便如此,可因这画像早已经完成,凭着这画上的人,很容易便可以看的出这画上的人是谁。
宫女生的面如凝脂,唇畔嫣红,在这夕阳下确实有着一种别样的风韵。
皇帝的动作,自然也没有逃过宁舒儿的眼睛。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不会对此作何想法,因为这是自己喜欢的人啊,她也知道皇帝的心里始终是有自己的。
可现在,宁舒儿再也不敢有这样痴傻的想法,这想法仅仅是听起来便是如此的愚蠢。
皇帝的心里,永远都只会有他自己。
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达到目的的棋子,包括她这个皇后,包括她的孩子,甚至包括她整个宁国公府。
“皇后的画,做的不错。”皇帝夸赞道,听着佐康却是心中一跳,皇帝这是在夸自己吗?
听上去是的,然而……
“看起来,似乎宰相为皇后寻到了一位不错的老师。”说话间皇帝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佐康的身上。
是的,就是如此直接的目光,然而佐康却不敢抬头与其对视,甚至连句话也不敢说。
“是啊,宰相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宁舒儿淡淡的笑着,波澜不惊,更多的是从容和随和。
只不过这从容同某些人的暗藏锋芒是不同的,从皇帝认识这个姑娘开始,她的身上总是有那么一种安宁的力量,只要在她身边,整个人就会觉得很安心。
然而,今天的皇后让皇帝感觉到了一丝惊慌,说不清楚的慌乱。
至于为什么,皇帝说不清,但是他总是感觉这和她失去的孩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你叫佐康,对吧。朕曾经在御书房看到过你做的画,也是谢宰相推荐的,你的丹青确实不错,只不过总是太过写实,有些时候,作画还是留给人一些想象的空间,缥缈一些的好。”皇帝道。
“陛下说的是,草民的丹青确实有所不足。”佐康道。
在大燕朝最尊贵的人面前,他又争辩的余地吗?
毫无疑问,自然是没有的。
此时此刻,佐康早已经把远在南疆的某个人念叨了许多遍,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那一天非要和宁连城喝酒,如若不然,那人也不会就这样注意到自己。
“虽然有所不足,但是作画这种事本就是为了陶冶性情,你的丹青确实不错。皇后,朕可是要向你讨一个人情了。”
宁舒儿疑惑不解,这边已经听皇帝开口道,
“子妍向来喜欢这些丹青墨笔,下次佐康再进宫的时候,就让子妍一起来学学吧,虽然难成大家,但是终究是值得一学的。”
宁舒儿怔了怔,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皇帝的意思,随即笑着道,
“子妍若是能来,那自是好的。长乐宫多个人,自然是更热闹一些。”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随即看向佐康,
“子妍是朕的公主,有劳你细心教导了。”
佐康顿时诚惶诚恐,让皇帝说出有劳两个字,他是有多大的承受力也无法承担这贵重的两个字。
即便是谢明依,也当不起当今皇帝的这两个字。
多时间,佐康便毁在了地上,叩拜道,
“草民诚惶诚恐,何德何能,实在是难当此大任。”
佐康的惊慌失措,皇帝看在眼中,沉了沉眸子,突然间笑出了声,
“你何必如此惊慌,不过是让你教朕的公主作画而已,佐康,你的才名朕素来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要再自谦了,明日进宫,皇后带子妍见过这位老师吧。”
一句话算是给这件事拍了板,可佐康呢,一直到出了宫仍旧没缓过来心中的压力。
这哪里殊荣,这分明就是皇帝为了监视皇后和自己,安排了一个二公主过来。
二公主那是什么人啊,是如妃的女儿,可以说,对这位皇后,只有恨意。
即便自己和皇后之间真的清清白白,可也架不住有些人鸡蛋里挑骨头。
可以说,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唉。”佐康长叹了口气,这几天他过的一点也不好,即便表面上看着风光,然而实际上这几天的每一天都比过去要累上十倍。
皇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自己处处小心,机智应对,恐怕早就已经惹祸上身了。
此事,说来话长。
佐康刚进宫的第一天,冲撞到了一位美人娘娘,然而虽是一位美人,然而架子却比皇后还要大。
当初佐康还不清楚这人是谁,后来听皇后一说他才清楚,这是宫中的新贵,韩夫人。
也是皇帝现如今最宠幸的女子。
因为自己是进宫教皇后作画的,这位韩夫人对皇后不能做什么,但却可以对他下手,而且也可以用更高明的手段让自己为她所用。
这种事情,佐康自然是会拒绝的,然而被拒绝了的韩夫人可就当场就翻脸了。
好在自己将谢明依的名头抬了出来,这才躲过了一劫。
至于此时,这位韩夫人有没有和皇帝说过,其实从皇帝直到今天才到长乐宫来,就已经很明显了。
韩夫人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吃罪不起。
因为,这样目中无人的路,已经有人替她们这些新人走过了。
毫无疑问,谢明依就是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人。
她们在宫中的地位,要依赖皇帝的宠爱,而那人在前朝的地位,也是皇帝给的。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人的底牌比自己要多的多,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人。
所以,韩夫人不是放弃了,而是在等待时间,等待机会,然后在最好的时间,最好的机会中,至少可以做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而,最好的情况,自然是可以得到那人的帮助。
堂堂一宰相,若是有意扶持自己,即便身后是宁国公府的皇后,也要忌惮自己三分。
是的,这就是韩夫人,扬州盐政送给皇帝的礼物,这般风花雪月之地,往往却也是在这风花雪月之下暗藏了更多的刀光剑影。
扬州,许多人趋之若鹜,而同时,也有人想要逃离的纸醉金迷之地。
“公子在叹什么气?如今您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这一次,佐康让马夫先行回府,而自己则同小厮从皇城一路走回了府上。
从皇城回府的路上,听到佐康叹气的佐康的小厮凑趣的说道,而且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兴高采烈,仿佛自家主子的好事就像是落在他身上一般。
“你懂什么?”佐康无奈苦笑着,他现在总算是知道那些在皇帝手下做事的人是什么感觉了,真累啊。
“这红人哪里是这么好做的?”
小厮不明白,可看着自家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善,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心中还是存下了疑惑来。
这一夜,皇帝留在了长乐宫中,或许是许久未曾相见,皇帝的目光常常流连在宁舒儿的面容之上,而那目光中除了温柔之外,更有几分探寻。
宁舒儿注意到了,却不知道皇帝在探寻什么。
整个皇宫,整个大燕都是他的,他为何会在面对自己时露出这样的目光?
宁舒儿不解,却也没有问出声,只是按部就班的伺候着他宽衣解带。
然而,两个人之间是否有情,感情是否依旧,不用去问,在细枝末节中就可以察觉到的。
皇帝感觉到了这一变化,在宁舒儿解开他腰间的衣带再次转身后,拉住了她的手。
“陛下。”宁舒儿身体一缩,下意识的在畏惧。
以前的宁舒儿从不会如此。而且在面对自己时,宁舒儿更不会如此的疏离。
是啊,就是疏离。
“你还在怪朕。”皇帝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
而面对这样的无奈,宁舒儿唇畔只是流露出一丝苦涩,并未回答。
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怪,她一心一意待他,换来的却是满门都被他利用的下场,就连自己的孩子也……
这样的回报,怎能不让人寒心?
“朕也是迫不得已。”皇帝耐心的解释着,眸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宁舒儿的面孔之上。
“终究是朕薄待了你,可你的孩子确实不是朕所为。”
“那会是谁?是如妃还是苏相?”宁舒儿终于舍得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了,可那一双眼睛里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那是她心里无法磨灭的痛,丧子之痛,怎么比得上锥心之痛?
“就算不是陛下,却也是陛下知情的人,陛下,臣妾一心一意为了您。臣妾可以听您的话,可以不在乎您的心里是不是有臣妾的一席之地。臣妾只想要在陛下的身边陪伴着您就足够了。可是……可是……”
宁舒儿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却仿佛滴在了皇帝的心上。
这样的心痛,他看过。
曾经,那个人也是一样如此的。只不过,被自己弄丢了。
而这一次呢,自己要再一次失去吗?
不,绝对不可以了。
“可是陛下回馈给臣妾的,实在是太令人心痛。这冰冷的位置,这冰冷的长乐宫,即便是百花齐放,却也……”
没了最开始的颜色。
痛苦起来的宁舒儿,也依然是哀怨的,同苏苓儿的崩溃和绝望相比,宁舒儿的眼泪更让他觉得心痛。
是啊,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喜欢上了她的单纯和美好,可是自己却亲手将这一切弄丢了。
“给朕一次机会,从今以后,朕绝不负你。”
九五至尊的皇帝,第一次在人前说话是这般祈求的语气,至少这是许多年来宁舒儿没有看到过的。
而宁舒儿呢……她要怎样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