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的鼻血流下来,被她一抹,立刻糊了半张脸。小槐吓得惨叫一声:“姐姐——”扑在小麦的身上,昏了过去。
小麦晃了两下,倒在地上,也昏了过去。
周围的看客都忍不住发出惊呼,还有人告诉焦氏:“两个娃都倒了,昏倒了。”
焦氏哪里肯管小麦和小槐死活?她只想怎样拿捏汪氏,成为这一家说一不二的老太君。
汪氏目瞪口呆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的身体,已经这样虚弱了,一股悔恨和懊恼,席卷心头,她忽然大哭起来,身子颤抖着,慢慢跪下,对着两个孩子磕了个头,喃喃说着对不起,然后,站起来,一头撞向三尺开外的砖墙。
沉闷的一声响,汪氏扑倒在地,头上血流如注,很快地上就出现了一滩血迹,她也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她是真不想活了,若不是被小麦的烧火棍绊了一下,她前冲的速度大减,肯定就呜呼哀哉了。
焦氏被几个人拉着,还在挣扎呢,嘴里不停地喊着:“不要拉着我,让我死吧,我死了,就不碍着那些人的眼了,我什么都干不了了,被人嫌弃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她这样寻死觅活一番,传将出去,这林引旺一家不孝顺的恶名,可就板上钉钉子,今后,她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人敢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这年月,孝字大过天,不孝的人,就没法在这世上活不下去。
焦氏打得一手好算盘,在几个人的拉扯中,又喊又叫,正闹腾个欢呢,忽然,所有的人都松了手,将她生生地晾着,似乎还有几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是不是会真的撞墙。
怎么回事?焦氏犹豫着是不是真的撞墙,要不,轻轻撞一下?她还没盘算清楚呢,就看到身边的人,呼啦啦都往院子里面跑。
焦氏慢慢扭过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汪氏倒在血泊中,殷红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在明媚的阳光下,红色的血是那样的醒目。
血迹针一样地刺着焦氏的眼,她吓坏了,平时忍功第一的汪氏,居然撞墙了。
焦氏知道,今天,自己玩得太大了,玩脱靶了,不好收拾了,继子一家三口,倒在自己面前,即便她是婆婆,即便这世上有一句话叫无不是的父母,但她不是亲娘,不管怎么说,她今天逼迫汪氏了,骂了这一家大小了,现在出了事,就都是她的错。
焦氏急的转圈儿,这可怎么办呀?当然,她也可以像汪氏那样,真的去撞墙,只要头破了,流血了,她就能站住理儿。
焦氏想得挺好,但脚下却一动不动。她在害怕,不仅是怕死,她连疼也怕,她最怕的是,没死,躺那儿没人管,轻伤,被活活弄成重伤,然后,含恨离世——
张氏怀孩子生孩子,都是汪氏照顾的,汪氏对她有恩,她如今是怎么对待汪氏的?
自己除了欺压她,对她没有任何的恩义,张氏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焦氏不敢赌,因为,有她在,张氏固然能在汪氏面前逞威风,可若是没有她,张氏就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想睡懒觉就睡懒觉,想乱花钱就乱花钱,不怕被人骂得狗血喷头。
看热闹的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都跑了上去,有人在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盖在汪氏头上,还用手压了一会儿,终于止住了血,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地上三个人,抬到屋里的炕上。
还有邻居从家里提一壶热水来,分了几碗,给这边躺下的人喝。
所有人都当焦氏如空气,没人和她打招呼,也没人顾及她的感受,以往那么惧怕她的几个邻家,都敢抬头挺胸地从她身边走过去,理也不理她。
焦氏的心忽然空落落地,直往下坠,今天,她的名声可真完蛋了,去年,她还可以托词,只是让林劲松捅了下水道,不是故意的要害他,今天,她骂了林小麦,也骂了汪氏,还逼着汪氏打孩子,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啊,她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啊,啊——,怎么办?焦氏拄着摩挲得红通通的枣木拐,睁着茫然然的鹞子眼,忽然,满脸惶然的张氏进入眼帘,焦氏忽然有了主意。
哎呦,这才是今天的挑事者,她不背锅谁背锅?若是汪氏真死了,张氏第一个跑不掉,反正,你已经欠了债了,不妨就多欠点吧,焦氏心里道。
焦氏伸手指着张氏:“都是你个是非精,惹下这天大的麻烦,你不去好好伺候你嫂子,往哪走?”
张氏懵了,谁都可以这么说她,唯独婆婆不可以,她为何会来这边?不是焦氏暗示加撺掇的吗?
焦氏没想到张氏这么笨,居然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她气恼地举起拐杖威胁了一下,真的是威胁,根本就没打,张氏“哎呦”一声就倒在地上,嘴里还连声地念叨:“婆婆,婆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你要我咋样就咋样,你千万别打我……”
焦氏懵了,谁告诉她这到底怎么回事?张氏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会给自己栽赃了?以前,她是不敢害自己,还是因为要拉她这张大旗作虎皮,故意装傻?
关键的时候,才能看清人心啊,张氏原形毕露了哇,焦氏恨得咬牙切齿。
进进出出的人,都在看着焦氏,就像看毒蛇猛兽一般,对,就是毒蛇猛兽。门洞并不宽敞,但也不至于让人挨着墙走路,人们距离她这么远,什么意思?
焦氏浑身发冷,心中焦躁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特别恨自己不够狠辣,没有勇气去撞墙,她若是敢撞墙,舆论立刻就会转回头,哪怕汪氏死了,也是白死。
都到了这个境地,焦氏也没有想过去抢救汪氏,哪怕是装,假惺惺,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如何摆脱困境,但,假装着关心一下汪氏,这个很容易做到又能挽回人心的办法,她硬是没想起来过。
焦氏的心里,就没把汪氏当媳妇,或许,根本没把汪氏当人。
焦氏还在和自己做斗争,她命令自己,“撞墙,快撞啊!”可是该死的腿,怎么就不动弹呢?
焦氏阴狠,大家都知道,但以前也都是传言,今天,她前脚把大儿子媳妇往死里逼,后面又众目睽睽之下,殴打小儿子媳妇,这“恶婆婆”的名声,简直不要太名副其实。
就在焦氏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时,传来一个咚咚的脚步声,很重,很踏实,远远就让人听得出,是个有威仪的人踩出来的。
焦氏从麻木中惊醒,暗自吸一口凉气,讪讪地往前两步:“他三伯——”
林老三没有搭理焦氏,狠狠瞪了地上的张氏一眼:“你在干什么?不嫌丢人的东西!”
张氏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远离焦氏的一边,她的动作,再一次惹怒了焦氏,自己根本就没打过她,张氏装出这样子给谁看?平时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还当是个好的,原来,她才是青竹蛇儿口,毒蝎尾上针。
“都分家了,你们跑过来找死吗?滚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收场,我去找引旺。”林老三黑沉着脸,语气厌烦地对焦氏道。
焦氏连连点头,林老三的态度看着很恼火,但却是希望息事宁人、把事情压下去的样子,这对她最有利。
焦氏的心淡定了许多。转身的时候,狠狠瞪了张氏一眼,张氏浑身一个哆嗦,跟着焦氏,亦步亦趋,去了西院。
林引旺还在地里干活,靠两条腿走路,把他从地里叫回来,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看热闹的都走了,只有堂侄媳妇正在喂小麦喝水。
小麦很不舒服,喝下去的水,还吐了出来。
“小麦怎么了?”
“六叔,快去看六婶儿吧,她撞墙了。”
“啊?”林引旺的脸白了一下,“家里到底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
林老三走了进来,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把几个帮着照顾小麦和汪氏的女人,都赶了出去,这才声音低沉却不容置辩:“小六,今天这事儿就过去了,不许去找你娘麻烦。”
“啊?是,三伯。”林引旺咽了一口唾沫,耷拉着肩膀,低眉顺眼地站着。
“你记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可心生怨怼,以后,该怎样还得怎样。”
“是!”林引旺答应一声,肩膀头就往下耷拉一分。
小麦在林老三进来时就醒了,看到这一幅景象,气得要死要活,她艰难地从炕上爬起来,趴在墙头上:“三爷爷,我娘差点就死了,她差点就死了,你就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吗?
她死了,是不是拉出去一埋就没事了?白死了,就白死了啊——”
原主的情绪强烈地影响着小麦,让她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哭泣着说不下去。
林老三并没有马上发火,只低沉地哼了一声。
林引旺吓得抖了一下,抬眼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林小麦可不是那个懦弱的原主,林引旺的眼光,对她不起作用,她虽然有气无力的,但说出来的话,对林老三来说,无异于霹雳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