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引旺走出县衙,脸上的又愤怒又是不甘,还有几分不明就里。
老银见了,心里突然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
林引旺和跟老银说了,两人讨论了一路,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钱县令也不要他们的地,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回到家,林引旺给和小麦说了,小麦也想不出原因。
父女两人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决定相信钱县令,其实就是不敢得罪、也不想得罪钱县令,最后痛下决心准备卖地。
反正,小麦也有别的办法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在村里,大把的人想买地,林引旺刚刚放出风声,林凤祥就让人上门,他虽然被土匪抢了,但家里的最大的银窖却保住了,手里几万两银子呢。
林引旺很痛快地答应了,就等第二天,林凤祥带着中人和银子来交割,谁想,他第二天居然反悔,不买了。
“么人这是,答应好好的,睡了一觉就变了。”林引旺很不高兴,这年月,人们都非常讲信用,林凤祥还是里正呢,这事儿做的,太不地道了。
就在这天下午,来个柴家的人。
林凤祥每亩地给十五两银子,柴家却只给十二两,林引旺断然拒绝:“想买地的多了,十六两都有人出,十二两坚决不卖。”
柴家老爷子是县衙刑房的吏员,又和县丞、上官成是亲家,他若是诬陷谁个通匪,或者让上官成给你派个差役,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小麦明白了,林凤祥就是被威胁,不得不放弃的。
小麦觉得自家有钱县令撑腰,不怕柴家,就支持爹爹咬死十五两银子的价钱不变。
僵持了几天,林凤祥在一天傍晚,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时,来见林引旺。
“钱县令在涑水县待不长,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别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儿,要知道他是流官,流官是啥,懂不懂?”
柴家的人,口气狂妄之极。
钱县令让人传话,尽快将土地脱手,便宜也行。
林引旺心里很不高兴,还以为柴家买通了他。
在双重压力下,一百二十亩地,还有那两个院子,最后卖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刚刚交割完毕,在户房过了户,就传出钱县令要走的消息。
王秀才一直舍不得卖地,好几百亩呢,他一家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钱县令特地让人请他去了县城一趟,回来,王秀才也开始卖地。
买主又是柴家,虽然王秀才口口声声自家有靠山,柴家还是把价钱压到了一亩十三两。
王秀才等不来别的买主,只好贱卖给了他。
钱县令把政务都交到继任手中,他却没有新职务,还要进京求官,说好听叫候缺。
他多鸡贼,想借王秀才的东风,却撺掇王秀才投奔张国公。
王秀才给张国公写的信,还是钱县令通过驿站传送的,走得比较快。
张国公倒是重情义,让王秀才带家人去京城,他已经安排好,王秀才可以去国子监读书。
王秀才激动地拿着信,跪在地上朝北方磕头,钱县令的眉毛,则激动得不停得向上扬起,若是王秀才帮他引荐,张国公肯定会帮他弄个肥缺。
王长福攒了好多银子,再加上卖地的收入,王秀才手头也有不少钱,他家走的时候,从家具到衣物,拉了十几车,比钱县令都阔气。
王杏儿从家里出来,带着帷帽,手里拿着丝帕,手腕上带了好几个镯子,脖子带着项圈,项圈上还挂了璎珞,一副大户人家阔小姐的样子,坐进青布棚的马车里。
王桃儿也和夫家和离,她嫁的是真不如意,媒婆骗了王秀才老婆,说男的高大英俊,脾气好,家境富裕,实际上,全都是反话,王桃儿嫁过去头一个月就被丈夫打得遍体鳞伤。
王秀才亲自去接的女儿,看到那个矮矬穷、鼻孔朝天、金鱼眼蛤蟆嘴的女婿,差点没吐了,尤其是恰好撞见婆婆打了王桃儿一巴掌。
王桃儿的脸又红又肿,身上新伤压旧伤,作为一个慈父,王秀才当即发了火。
他也算是历经磨难,对人情世故了解较深的,去的时候就带了几个青壮,那家人一句话都不敢说,乖乖在和离的契书上按了手印。
王秀才回家的路上,还去了王桃儿的媒婆家,把媒婆揍了一顿,打掉了三颗牙。
两个闺女都和离,王秀才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老大女儿有福不会享,老二女儿命太苦。
林引旺特地送了钱县令五百两银子程仪——若不是他那么判案,他也得不到林时运的全部家产。
加上林凤祥、王长福和林老大的赔款,两千多两银子呢。
钱县令客气了几声,笑眯眯地接受了,他这次去京城,还要大出血呢,这几年,他也没敢大肆搜刮,手头也就几万两银子。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他只有几万,多数都是沾了小麦一家人的光,所以,算是特别清廉的了,再加上,这次应对弥勒教叛乱,他做得也不错,涑水县的乡绅十里相送,给了一个万民伞。
钱县令十分受用。
只是,大家才更加想不通,他为何要让林引旺和王秀才卖地。
老银本来想买点的,他也不怕柴家威胁,钱县令暗示林引旺,必须卖给柴家。
钱县令和县丞的关系,闹得特别僵,其中,这个柴家,没少在中间作梗,要不是上官成在中间说合,钱县令说不定都把柴家踢出县衙了呢。
柴家就是个坐地虎,钱县令要扳倒柴家,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最后就那么忍了。
天气已经冷了,一家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除了小必成要冒着寒风去学堂,其余的人,都窝在暖炕上,日子过得很平静。
很快,谜底就揭晓了,皇上下旨,把涑水县周围三个县,都划给了小儿子做封地。
小王爷也不过是享受这几个县的税收,大家还是想不通钱县令为何让人把地卖了,搬到别的地方生活?
钱县令身边,也有师爷,这个师爷私下悄悄说,这个小王爷性情十分残暴,而且很是奢华,封地里的大户,肯定会第一个倒霉。
——普通百姓能有多少油水让小王爷盘剥?
没想到钱县令还是把小王爷想得太好了些,这位人还在京城,政令就下来了,他要没收了全部封地的土地,让地里的人们,给他当佃户。
这下可炸了营,村子里顿时哭声震天。
小麦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也犯愁了,自家该何处去?
老银想去尹二那里,他给儿子写了信,焦急地等着回音。
小槐的信先到了,他说,顾同知升官了。
顾老爷子见这个孙子不错,原本打算调他回京城,去兵部任职。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顾老爷子那天晚上躺下睡觉,就再也没有醒来。
顾同知的伯伯虽然读书很厉害,但现在还是詹事府詹事,清贵倒是清贵,却没有实权,对他帮助甚微,再说,伯伯的儿子还在江西,也没能调回京师呢,根本顾不上他。
新首辅是以前的张次辅,被顾老爷子压制了十年,不知积累了多少怨气,一朝大权在握,立刻开始报复。
顾詹事在皇上眼皮底下,又循规蹈矩,没有任何把柄,没法做手脚,顾同知和堂哥,都被明升暗降。
顾同知所在的地区,虽然不如江南,但也算是不错的地方,如今被升为知府,却是大同知府。
顾伟可的官儿,可以说是喷气式地上升,七品知县,下来该升副六品州同知,他却跳级升六品,担任的官职,更是副五品的府同知,现在,他应该升官不升职,当张首辅却给他又升官又升职。
大同在后世,和平年代,以盛产优质煤炭扬名海内外,可当下,有着赫赫凶名,年年都要面对鞑子劫掠,老百姓的日子朝不保夕,官员的性命也随时都可能丢掉。
危机中蕴藏机会,大同的官员,不顾朝廷禁令,往境外倒卖盐、铁、粮食等违禁品,赚取丰厚利润。像顾伟可这种比较清廉自守的,去大同,就是要毁灭他。
他是行政主管,若是严格管理,肯定会得罪大量权贵,若是和光同尘,等事情暴露,少不了被牵累,反正,左右不落好。
顾伟可虽然对这一天早有准备,但真的到来时,还是特别痛苦。
张首辅这一招,太狠毒,就是要逼他做出选择。
按他的想法和性格,他肯定选择和光同尘,保证自身廉洁,至于官场的其他人,他能管就管,管不了就算了。
但从家族利益出发,他就不能这样,因为,伯父的詹事府詹事,非常清贵,一旦太子即位,肯定会入阁,乃是将来内阁的必备之选。
顾伟可的一言一行,会影响伯父的名声,也会影响伯父的前途。
顾伟可很痛苦地选择了退缩,他很快做好交接手续,然后,回家,大同知府的官儿,不要也罢。
小槐接到顾伟可的信,都呆住了,他觉得顾伟可特别厉害,无所不能,没想到,在官场居然也如激流中的一棵水草,左右飘摇,不由自主。
小槐在信中大发感慨,觉得人生真是不如意事常八jiu。
小麦害怕小槐从此失去奋斗的动力,还写信好好安抚了他一下,说是顾伟可也是暂时隐忍,死对头一旦下台,他就可以重新复出,再说,就算不当官,他有个进士的功名,一般人也不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