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楚仪快一岁了。
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
厂里的老厂长工作调动到集团总部,他调动到集团时带走了厂里的几个技术骨干,其中楚承泽的父亲就在名单中。
这一年老楚都在忙调档案和参加人事考察。随着老楚的升迁,集团总部特别为这几个新来的同志分了宿舍。
老楚的工作变动后,开始早起晚归坐轮渡上下班。
就这样坚持了大半年,王丹的婆婆熬到可以提前申请退休的年龄。
老楚从此带着夫人搬进了位于长江北岸边上的集团总部附近的宿舍楼。
楚家一下子从热闹的三世同堂瞬间变成了空空荡荡的三口之家。王丹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她工作性质特殊,三班倒并不影响带孩子。
同是这一年,楚承泽集训般的电视大学学习生涯就要结束了。
他终于可以回归家庭,按时上下班,照顾老婆孩子。
有了孩子,王丹觉得很安定。望着奶宝宝楚仪会摇摇晃晃的走路,口齿不清地说话,拥有了一天强于一天的动作能力,是她除了上下班以来最大的乐趣。
她一直是一个天使宝宝,乖得很。而脱离了换尿布和喂奶的阶段,已经是对王丹最大的解放。
不轮班的时候,她会带着楚仪坐 5 路公汽去几站开外的公园玩森林小火车。
楚仪平时不哭不闹,可是她怕生,看见陌生人都会哭个不停,王丹对她这一点很头疼,就好像这是她与生带来的一种个性,想遍了任何法子都没有用。
有人说这是小孩子缺乏安全感的一种表现,可王丹几乎天天挤出时间陪伴她,她还是一点没有变过。
有一次她把楚仪带回了娘家。还没上楼,左邻右舍就听见了楚仪分贝极高、肺活量极大又震天动地的哭声。
隔壁老卢探出头来,笑道:“这栋楼里听见哭声,就知道是老王家的外孙女回来了。”
这话窘地王丹脸上一红,刚刚哄好孩子平复了楚仪的情绪。她的父亲打开门,拍着手笑着说道:“小乖乖回来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通天彻地的哭声。
她的母亲出来责怪道:“你这么大声,又把孩子吓哭了。”
王老爷子无奈地摸摸头:“我的声音就这么大,习惯了。”的确,行伍出身的人,不怕任何牛鬼蛇神,凭的就是这股子底气。
这次王丹怎么也哄不好楚仪,眼看自己的小妹妹就要放学回来了。她不好再多呆,抱着孩子告辞下楼。
王老爷子被她夫人数落地有些憋闷,心里不快,只怪自己的女儿把楚仪带回来少了,要是常常带回家,哪会有这么认生?
后来王丹对楚仪说起这一段,楚仪一直认为自己这种慢热的个性,源自打娘胎里的认生,只不过是成长后的放大化。
每天的挂历一页页翻着,冬天又一次到来了,这一年的冬天依然如去年生楚仪时候一般冷。
楚承泽带回了改良的蜂窝煤炉子,把煤气的排烟管架起通到窗户外。
他们住的房子在整栋楼的东北边,大而冷。这间房唯一的好处是厕所在屋子里,冬天不用憋着尿忍着寒意跑去公共厕所方便。
煤炉子热腾腾地烧起来了。屋子里顿时暖和不少。
“怎么样?现在都流行这个。”楚承泽搓搓手笑道,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闪发亮。
“真暖和。”王丹也笑道,她在为楚仪织毛衣。
楚仪乖乖坐在床上玩着她的水桶铲子和积木。铲起来扔进去又倒出来。小孩子简单重复的幸福,大人并不懂。
“依依,暖不暖和。”楚承泽有心逗逗她。
“是。”她用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含糊地答着,还是紧紧握住她的小铲子。
老式发条钟“咔咔咔”响着,时间指向九点了。
楚承泽明天要早起到旁边的俗称老餐馆的食堂排队买包子和豆浆,他去炉子上坐水壶烧水。
“来,你把胳膊借我用用。”王丹笑道。
楚承泽走过来摆好一个姿势让王丹挽毛线。
挽好了也听见那个烧水壶传来“嘘”的声音。
他去从炉子上挪下来烧水壶,倒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端来给王丹。
她还有些惊异,原以为他自己洗的,没想到端到自己面前。她放下手中的毛线,趁热烫了个脚。
楚仪也玩得困了,在一旁张着小嘴打哈欠。他们忙把孩子抱过来,打了水给孩子洗小手小脚。
忙忙碌碌之后,时间不早了。
王丹把毛线装起来,楚承泽铺床,夫妻俩检查了门窗,准备带着楚仪睡觉。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楚仪好像和平常不同,今天晚上格外爱哭。王丹只觉头昏昏沉沉,强打精神抱起楚仪哄,楚承泽有些晕晕乎乎,明明听见楚仪大哭,却爬不起身。
也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丹只记得楚仪总是在哭,自己上下眼皮只打架,好困啊……她就这样睡过去了。
楚仪从一开始哭哭闹闹,到后来不声不响、安安静静。
楚承泽隐隐约约听见那个发条钟“铃铃铃”地响个不停,他却直不起身子,他挣扎着推了推睡在身边的妻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他正巧睡在床边,还残存着意识:一定要开门出去!
他用信念支撑着自己,幸亏他是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用尽力气爬到门边,支撑自己开了门。门开了他再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隔壁老郑正准备去老餐馆排队买早餐,打开门正看见楚承泽倒在门口。
“不好了,快来人啊。楚家出事了。”
老郑一嗓子,楼里大半人都听见了。开门纷纷出来,有的掐人中,有的赶紧进屋把门窗打开,几个精壮的大小伙子把屋里的大人孩子抱了出来。
“快,送厂医院。”老郑指挥着。
有一家有三轮车,大家把楚家一家扶上三轮,带着他们上厂医院。
王丹的妈妈刚一上班,就听说医院来了急诊,后又听说是自己的女儿女婿一家。心急如焚,白大褂都来不及换,忙去急诊室看情况。
“是煤气中毒。幸亏来得及时,晚一些这一家三口命都没了。”王丹的妈妈听同事这么说,知道他们有法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经过抢救,楚家一家子苏醒过来,为防不测,还是给楚承泽和王丹输了两天液。
“你们怎么这么大意。”王丹的妈妈有些责怪的意思,“蜂窝煤炉子一定要小心。”
“我们也不知道,是刚刚托人弄好的改良的炉子。管道我们都已经牵到窗户外面去了。”王丹说道。
“我让你爸爸找人去检查一下,是不是没装好。”王丹的妈妈心有余悸,“等看了你们再回去住。”
她母亲雷厉风行,中午就督促王老爷子找人去看。果然是管子接缝有问题,又请人焊死试过才放心。
两人的单位领导都到医院看了他们,还给他们批了一周的假期,让他们好好休养身体。
又过了一天,傍晚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啊?”楚承泽问道。
“我是翁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门打开了,楚承泽惊讶道:“哎呀你们怎么来了?”
意想不到的,是翁明和方蓉来了,还抱着一个和楚仪年岁相仿的小男孩。
他们进屋放下手中一提兜水果,小男孩望着陌生的环境左看看右看看却没有哭。
“你们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楚承泽客气推让道。
“之前留了地址一直也没空来。”翁明不好意思说道,“小蓉前段时间去你老婆的车间,无意中听说你们家出了事。我们是一定要来看看的。”
“是啊。”方蓉说道,“你们身体怎么样了?”
“我们都没事了,那天幸亏承泽爬出去开了门,不然我们真的难逃这一劫。”王丹笑着。
“唉。真险啊!你们宝宝还这么小……”方蓉没说下去,她的眼里亮晶晶,似乎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
王丹细想也觉得后怕,一时也不言语。
楚承泽想换个话题,对着翁明说道:“这孩子和我们依依差不多大。叫什么名字?”
翁明谦虚道:“我们都是工人大老粗,也不会想个好名字,这孩子叫翁同。你家孩子呢?”
楚承泽指着偎依在王丹怀里的楚仪,说道:“她叫楚仪,小名叫依依。”
这次煤气中毒的事故,倒像是纠正了楚仪认生的毛病,从此她碰到陌生人再没有哭过。
“翁同,下来和依依玩一下好不好?”
翁同看了看楚仪,又转头看了看父母鼓励的脸。没来由地露出小男子汉的本色,双腿一蹬要下来。
“依依,去跟哥哥打个招呼。好不好?”王丹笑着对她说。
楚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个比她高一点的小哥哥。
翁同晃悠悠地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了肉肉的小手。
楚仪犹豫害怕着,王丹鼓励她道:“依依,没事。和哥哥握握手,你会说你好的。”
鬼使神差地,看着翁同,楚仪突然不再畏惧,握住了他递来的小手,轻轻说了一声:“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