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历又用完了一本，时间如白驹过隙，瞬间就过去了一年。

三月开春，王丹的车间组织了欢度三八妇女节的春游活动，车间主任特意申请在厂里借了一辆中巴车，前往江城有名的东湖去。

同去的都是女人，俗话说一个女人相当于1000只麻雀，可想车上有多么热闹。结婚的谈论着家长里短，未婚的谈着联谊和到厂影剧院新看的电影，还有人在车上织毛线，引得前后座的转过身子围观，讨论着打毛线的花样，什么平针、上下针等。

王丹和车间小组里的同事坐在一起，她们小组都是三班倒，平常见面也不熟。她生性不爱和不熟悉的人凑热闹，倒也没多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坐了一会有人找她聊天来了。

“你屋里的公公婆婆搬到江北去了吗？”

王丹定睛一瞧，是车间里的会计小张。

小张负责给工人算工时记考勤，和厂财务处对接领工资。这号人物算掌握他们工资的命脉，笔下留留情，如果工时核得宽松一些，能多拿几块钱。

她不好不回答，说道：“是的，他们去年就搬走了。”

“你婆婆哪是闲得住的人，当年在机电车间就是有名的‘铁娘子’。”

“可不是。她和几个一起退休的人都到江北一家机械厂拿补差（注：返聘）去了。”王丹说道。

“你孩子2岁多了，可以去上幼儿园了。厂幼儿园开了托班了，像你这样双职工都可以申请的。”

“是吗？”王丹一直三班倒，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再者她上班时间灵活，从来不曾想过把楚仪放在幼儿园里。

“我说这个只是个铺垫。因为我有个小道消息。你听听就好了，还没有正式找你谈话，也没下调令，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要是没找你就当没这回事。”小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王丹的好奇心被她调动起来，听到她提起调令，不免有些紧张地听她说下文。

“前几天我在办公室听到领导商量，说你也算得上车间的老职工了，又是技术好的女工。现在船台那边差人，想把你从降压站调去船台上。不过那边就不能三班倒，得上长白班。”

王丹一听，心情一沉。降压站工作虽然幸亏紧张，她情愿留在那里，因为可以照顾楚仪。船台的活固然轻松，但每天上下船还得按点打卡，这样楚仪完全没有人带了，难怪小张给自己提到幼儿园的事情。

“看你这脸色阴沉的，我只是说说，你有个思想准备就好。万一这中间有变化，或者领导找你谈话时，你有意见不想去也可以提出来的。”小张有点心虚，拍了拍王丹的肩膀，返回她的座位上去了。

小张的话，在王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石头，顿时泛起涟漪。

她也不知在东湖欣赏了什么景。行吟阁前的屈子像前，车间里众人忙着合影。王丹兴趣不大，她只在离开时，和大家伙合影了一张。

楚仪拿起这张泛黄的照片，对王丹说：“妈，你看这么多人里，就你没笑呢。”

王丹微微笑着，这时她退休多年，上班时候的人与事已经看得淡了。

那时的她哪有现在看得开，忐忑不安地上班几天，该来的终究要来。

一天下午，车间领导让她到办公室来一趟。

她第一次上到二楼的办公室，有些局促不安。

“王丹同志，坐吧。”老领导和蔼地让她在沙发坐下了。

“要不要喝点水？”他问道。

“领导您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王丹忍不住说道。

“我们班组成员研究了一下，还是你去船台比较合适。”老领导斟酌再三，“那边需要一个能力强的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不知道你个人有什么意见？”

“我……我还是想留在降压站。”王丹鼓起勇气说道。

“为什么？”老领导有些意外。

“我孩子还小。家里没人带不行。”王丹犹豫着说道。

“这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厂里幼儿园为了解决双职工的后顾之忧，已经开了托班。你孩子够年龄，你看车间里还有小李小刘跟你情况差不多，都是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了。年轻人还是应该以事业为重，你看呢？”

王丹的几句话被领导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她无奈，不知该怎么驳回他的话，只好沉默了。

“要是没有意见，过几天你就去船台那边报道。船台江边有个小组，工具柜什么都一应俱全，你只用稍微收拾一下即可。对了，那边的组长姓代，是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当她答应了。

她从二楼垂头丧气地下来，途中还遇到小张打了个招呼。

下班了，她慢慢走回家。

打开门，没想到楚承泽已经回来了，还不等王丹诉说自己的事情。

看见王丹，楚承泽叹了口气：“小丹，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我们要搬家了。”

“为什么？”

“今天我们单位的领导找我们谈话了。说是有群众反映，我爸妈搬走这么久了，我们资历尚浅，不应该分这么大的房子。”

“那我们住到哪里去？”王丹皱眉。

“厂里提供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新建住宅楼60栋的一楼东边那一户，一个是旧楼25栋的三楼。面积都一样，都是毛坯房你觉得选哪里？”

“我不想住一楼，太潮了。”王丹想了想。她其实根本就不想搬家。无论选择哪里都不如这里住得习惯，何况那里还是毛坯，需要自己重新装修。

装修也令人头痛，带着孩子去哪里过渡？自己娘家的小妹妹马上就要高考了，她不能带着一个闹闹腾腾的宝宝去吵她。

“如果装修的话，我们住哪里呢？”王丹问道。

“我向厂里申请了，宽限我们三个月。等三个月装修好了我们再搬。”

王丹稍稍安心些。

“对了，今天我的岗位也调动了。我想把依依送到幼儿园去。”王丹把领导和她谈话的事情告诉了丈夫。

楚承泽叹了口气：“这是祸不单行啊。行吧，明天我就到幼儿园给依依报个名。”

于是楚仪两岁多就上幼儿园去了，幸好她说话早，两岁的她不仅话说得流利，还会模仿广播里的唐诗节目背唐诗了。

突然送去上幼儿园，楚仪哭个不停。每天早上起不来哭，走到幼儿园那条路上哭一路。

王丹几次在幼儿园门口躲着，偷偷看着幼儿园老师把无助的楚仪接进去才离开，自己也抹了抹眼圈里的泪水。

接下来的时间，楚承泽联系了几个街头接工程的人，亲自去采买装修材料，买两条烟请厂里木工车间的师傅改造了一副大衣柜，他请了几天假，忙得不亦乐乎。王丹不知道是谁在领导那里告状，想着三个月后要腾房子，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

三楼的房子装修一新。王丹去看过了，面积确实比自己现在住的小了不少，厨房和客厅都不算规整。聪明的楚承泽借鉴了楼上的装修设计思路，把厨房的墙推了出去。还在墙面上打了支撑架，倒了水泥，把厨房的面积扩大不少。

柜子的颜色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是原有的旧家具改制的。王丹莫名地觉得很温馨，她最喜欢玄关处的墙面壁橱，还别出心裁装了玻璃隔板，方便放钥匙杂物和小包包什么的。

“怎么样？”楚承泽笑吟吟地望着他的夫人。

“你真是厉害，这么小的房子。被你这么一装修，看起来还不错。很温馨。”

“我真挺喜欢这里的，虽然没有以前的房子面积大。这毕竟是我们三口之家的屋子。”楚承泽走过去，搂了搂王丹的肩膀。

“你们真的搬过来了？”突然有个声音从没关的门外传来。

王丹听着声音好熟悉，不由朝门外看去。

“哎呀，方蓉是你啊？”王丹很是意外，“哟，小同也来了？”

“叫阿姨。”方蓉牵着翁同的小手，摇了摇他的手，对翁同说道。

“阿……姨……”翁同小声地答道。

“乖……”王丹没什么准备，在口袋里掏出个果丹皮给翁同。

“哎呀，还不谢谢阿姨。”方蓉笑道。

“谢谢……阿姨……”翁同奶声奶气地小声说了一声，手里紧紧地攥着果丹皮不松开。

“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上次我给你们的地址看到吗？我在这一栋的五楼住。是左邻右舍说，计划科的小楚一家搬过来了。真的是你们。”

王丹觉得很不好意思。自从上次抄了方蓉给她的地址，拿回来以后就没看过。又适逢搬家打包，那个本子也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妈妈，我以后……可以……到……阿姨家……玩吗？”翁同依旧奶声奶气，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大串话，令方蓉惊讶不已。

“可以。可以。”王丹接过话头。

翁同高兴地直拍巴掌。看得两个女人喜笑颜开。

“说不定我家小同跟你家有缘分的。”方蓉幽幽感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