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内屋。
赤裸的苏归正将一套湿衣服丢向门边燃火的木薪上,以此阻碍逃生路上的火势蔓延速度。
这是他早准备好,藏在床下的。
床榻上,放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那是用皮偷子所有的皮,卷好后塞进一张里面,仿造的一个“人”,它套着苏归之前的衣服。
火蔓延的速度极快,但他不急,还有两套湿衣服,足以让他来得及跑路。
飞快地穿上其中一套,他又用另一套裹住七娘。
估摸着王彦山走远了,苏归取了收拾好的细软包袱,抱了七娘立即冲出屋子,藏进夜色里。
他最后回身看了一眼。
火势渐起,带着愈发响的噼啪声,吞吃掉前身所有回忆的寄托。
随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对于沉睡中的晔州百姓来说,这夜很平静。
但对于晔州的官兵和衙役来说,这晚上就是个大麻烦。
首先,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杀神,袭击府衙,之后这厮杀跑了那位仙师,自己遁走。
追倒是敢追,毕竟他已负了重伤,但他跑得太快,失了追击的方向,又得像前几日一样,没命的东奔西找。
而这时,西街又有一处屋子走了水,将极可能藏匿了贼人的地方搅得极乱。
所幸,在走水的屋子附近发现贼人出没过的行踪。
……
“还可以,在计划之内。”
苏归自言道,带着七娘躲在一处临近西街的角落处,冷眼瞧着家附近那些人的动向。
他在等开城门的时间,已差不了多久。
“啧,穆梧又来了,衙役这活实在不好,得没日没夜地干呐。这谁顶得住。”
正在他自语之际,七娘闷哼了一声,悠转醒来。
苏归赶忙捂住她的嘴:
“嘘!”
她原本发黑显露出灰斑的脸色终于好转,但依旧挂着疼痛表情,然而嘴巴猝然受制,激发了她的本能反应。
“嗷!”
苏归只来得及轻叫了一声,肚子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同时捂她嘴的手被大力扳到背后,脖子则被七娘的右腿死死压在地上。
“疼疼疼!快住手啊!”
“是你!”
七娘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似乎不是敌人,松了劲。
苏归又是摸脖子,又是揉肩膀,然后看见刚刚还虎得不行的她,重新显露出虚弱的表情,急了,说道:
“你这可不行啊!莫名其妙揍我一顿,转眼就变了脸,你是学过川剧?”
七娘眼眸低垂,歉意道:
“……对不住,我只道是那闯进来的修士……川剧是何物?嗯?这是哪?那修士……”
“嗐,应激反应嘛,可以理解。”
苏归停止摸揉的动作,因为吞**血而练到的点冥阴锻体术,已经不再觉得刚刚的地方痛。
他指向火烧得正旺的那房子,说道:
“大部分在那里边烧着,稀碎的脑袋被人带走了。”
“?”
七娘细眉蹙起,惊讶道:
“发生了什么?怎还有别人?!那……那不是你家吗?!”
苏归靠在墙上,无奈地说:
“可不就是我家嘛。现在是没了。”
她望着火光,同样靠在墙上,与他肩膀相碰,喃喃道:
“你也没家了。”
两人呆看着火焰升腾,水龙已经接起,但晚了太多,多半只能等到烧完自行熄灭了。
“呀!”
七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掏出丝茧袋子,取出十两和五两的那两锭银子,塞到了苏归手里。
“别难过了。”
她轻轻说道,又因为疼痛咳嗽了两声。
“呃……”
实际上苏归并没有太难过,只是有些负罪感,毕竟在他看来,烧的是别人的屋子,是那个已经离去的前身苏归的家。
“其实我……算了,多谢。”
他微笑着说,攥紧了手里的银子。
七娘又问了昏迷时发生什么事,苏归一五一十回答。
“往后,你有何打算?”
她小声问道,在丝茧袋里掏来掏去,也没拿出什么东西。
“举目无亲,也没什么朋友,走到哪算到哪咯,攒点钱盘间屋子,继续打棺材。”
苏归答道,这是他的备选方案。
七娘叹了口气,忽然转头看向他,问道:
“你可还会做别的菜?”
他现在只会做胡柿炒蛋,毕竟没什么门槛。
看着她八只眸子,他知道如果不是狱瞳,常人只会看到她脸上不过一对普通的眼睛,普通但清澈明亮的眼睛。
应该很清秀,很好看。
苏归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犹豫,他看出了她眼眸微微转动显露出的纠结和担忧,但也看见溢出神采所代表的期待之意。
他低下头,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我是不是心眼太多了?”
他询问着自己。
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而拥有狱瞳,一切又看得太过清楚;神经大条,总会觉得蠢笨,而心眼太多,又会觉得自己千疮百孔。
都太极端了。
他张了张嘴,终是说出自己的答案:
“我可以学。”
七娘细眉一挑,这恰是夹在她以为的仅有的两个答案中间的一个。
所以选择权又回到了她手里。
“……我要去北汀……要不……你……”
她的邀请,才是苏归计划中的前路,然而此刻他又有些患得患失,一切都和计划一致,但算计七娘实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计划越是成功,他越觉得自己错了。
于是他寻了个折中的办法,回答道:
“不如我们先一起,中途要是有什么合适的地方,我就留在那,家传的手艺不能丢。”
这也是一个在地理上折中的办法。
七娘檀口微张,随后笑道:
“也好。”
如此一来,两个人就像是各有各的目标,只是暂时地联合在一起,各行半程路。
志不同,而道相合。
也好。
七娘终是从丝茧袋里掏出了一块皱巴巴的肉干,掰成两半,递给他半块。
“别嫌弃。”
苏归接过,咬了一口,答道:
“有的吃怎么会嫌弃。嗯……”
味道很淡,口感蛮奇怪的,肉丝有种说不出来的松散感觉。
“这是什么做的?”
他问道,又咬了一口,想尝明白。
七娘在吃她那块,平静答道:
“吾兄。”
苏归愣住了,当确定她说的确实是自己想的那样,五官拧起,一下子哕出来。
“咯咯。”
七娘盈盈轻笑,虚弱的面色也因此好上一分,言道:
“逗你呢,只是做得差些的猪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