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外。
七娘用桃木枝,试探地触及苏归消失的地方。
木枝端头竟诡异地消失,随后周旁空气泛起一圈涟漪,稍待却是破出一个圈,从里面泄出雾气。
她抽出桃木枝,空中的破开的洞立即消失,连那里面的雾气也再不见分毫。
“幻术!这桃木枝竟能破妄!”
七娘惊道,可认清情况,却更让她心急起来。
“他进了里面,却把这东西留给我!平日不那般聪明,这次怎就偏像个没脑的憨子?!”
她气得直呼气,胸口起伏,也是真急了,原本不吐脏字的她怒骂道:
“白痴!弱智!”
以往遇到这种险地,她自然是立刻避开,哪有自讨苦吃的道理。
但此刻她犹豫了。
七娘终是一咬牙,攥紧桃木枝,冲进渡口。
……
“淦!托大了!我明知道狱瞳很多东西都看不穿,为什么还会蠢到觉得这里面没问题!”
苏归在心中怒喷自己傻哔。
但进都进来了,至少暂时没遇到危险,他还觉得这样的环境越来越舒服,自己越发适应。
尽管再次内视,并没有发现血池积下更多的血宝,但行走在此地他觉得愈发轻松。
如囚虎归林,笼鸟腾空。
即便如此,也再不敢松懈。
他已一刻不停,摸索行进了好一会,见到了更多惨死于此的尸体。
赤条的女人,须发花白的老者,还有手掌无茧的富贵人家,都是一样的惨状。
甚至有一个身上旧伤颇多的精壮汉子,显然有武艺傍身,却教人斩断双臂双膝,割了下体。
浑身赤裸,身边只留下一把断剑。
苏归只觉得胃袋犯冲,险些吐了一地。
他已不再向这些人的面上覆土,因为数量有些过多了。
“冷静,冷静!”
使劲拍了拍双颊,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当下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去管这些魂魄都不知散在何处的死人。
“抓住要点!”
他深吸几口气,需要辨清真正的威胁。
自己刚开始,是在朝着阴气稀薄的方向前进,但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去,后边就索性往阴气富集的方向行去。
照理来说,自己的位置应该是越来越靠近渡口深处了,但这些被抛进来的尸体却越发多了。
这显然不对。
那帮土匪,七娘抬手就宰了两个,妥妥的凡人,他们凭什么敢深入里边这么远?又是怎么出去的?
如果这种景象是土匪弄出来的,他们又何必在离此处颇有些距离的回头路上才截杀赶船的人,就应该直接弄死在渡口,还省得搬运的功夫。
这么想来,解释就是,他们知道渡口里很危险!
再进一步,他们如何能知道里边恐怖?
要么,有喽啰进来过再也出不去,折了人手,他们便知晓厉害,不敢靠近了。
要么,一手酿成这般局面的家伙,和那帮土匪是一伙的,他们是得了警告,或者干脆就是那人的手下!
而要验证这两个猜测哪个对哪个错,他只需要找到一份证据,一份相当显眼的证据。
苏归立即行动,一边俯下身子,一边尽可能快速扫过这片积攒了大量尸体的区域。
他撕下了一方衣角,捂住口鼻,同时用狱瞳加内视的方法确定自己没有沾上那些骇人的黑气。
之前还好,尸体并未腐烂,哪怕因病胸腹部破开,但气味还不算太糟。
随着他的快速搜寻,很快便找到了第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呕——”
剧烈的腐臭味像是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肚子上,这滋味太难熬了!仿若爆开的生绿毛的臭鸡蛋,和夏天的泔水混在一起,进一步发酵变质那样。
苏归强忍恶心,甚至有些欣喜地蹲下身,认真察看这具尸体。
“果然!”
这是一个喽啰装束的男人,同样的染病暴死模样,双目大睁,不仅如此,他浮肿生蛆的脸上,还能看出生前被吓得胆寒的惊恐神情。
如此一来,土匪是受了损伤才明白渡口有问题,做这件阴邪丧德之事的另有其人。
再往前,尸臭味愈发浓重。
苏归缓步行进,扫视着这些没有遭受皮肉刀棍之苦,但依旧死去的人们。
和身后那些一样,血、骨、气,只有残存的骸骨可以看到,魂魄都已不知去了何处。
但想来……
他看了眼白布裹住的六颗晶莹珠子。
这哪里是渡口!分明就是一处妖祟的菜园!
握紧锉刀和菜刀,再前面些,雾气反而骤然变得稀薄,他可以朦胧看见之后的景象,是进来前,在外边所见的那几栋屋宅。
但雾气消失,阴气反而在此浓郁到了极点。
前边就该是渡口的最深处了,他调整呼吸,做好了死斗的准备,随即大步踏出。
雾气迅速变薄,显出一个矮小人影!
苏归大惊,也未等看清,能留在这种的鬼地方的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举了菜刀,便奔袭而去,照着天灵盖就是一刀砍下。
“哇!呜呜呜!”
一道孩童哭喊声响起。
刀势被硬生生收住,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有些发懵。
雾气散尽。
天上日轮高挂,光芒和煦,并不灼人。
几名老人正摇着蒲扇,面容慈祥,坐在树底下言笑。
屋宅都冒起炊烟,有切案声,煮水声,乃至喧闹嬉戏声。
一个扎辫子的小孩蹲坐在自己面前,两只脏手揉着眼睛,正哇哇大哭,叫喊道:
“娘亲!有坏人!来了坏人!”
离得近屋宅门口立即探出一个盘发夫人,她焦急道:
“大宝!快回来!”
跟着便是一个持着鱼叉的汉子,吼道:
“哪个王八蛋敢在梅子渡撒野!”
此声一出,其余几家立即有人走出院门查看情况,那几名老人也站了起来,向着这边指点谈论。
“哎呀,小朋友,对不起,对不起!哥哥眼睛看不见,不小心撞到你了,实在抱歉!”
苏归眼见形势不对,早收了菜刀,把较小的锉刀别在裤腰带上,露出和善而又略显愧疚的表情,伸手将小孩拉了起来。
帮着拍拍了娃娃沾着浮灰的屁股,他随即特意选了个不对着人的方位,极笨拙地抱拳作揖。
“实在抱歉,在下目盲,没有看见令家公子,对不住!”
那妇人先是疑惑,招了孩子回去,安慰几句,然后像是看见了他的瞎眼,困惑纾解,微微点头。
她家汉子倒是转变得快,瞧见他确实有眼疾,只停了一下,便喊道:
“客人所来为何?”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苏归暗想道,用狱瞳仔细打量这些人,直言答道:
“自然是渡河。”
汉子愣了一下,随后把鱼叉杵在地上,笑道:
“眼下正是晌午饭的时辰,客人若是不嫌弃,大可与我们一同吃了,再去做事。”
奇怪的答法。
苏归装作思考的样子,却是偷偷偏头看了眼身后。
之前的迷雾完全不见了踪影,从这里可以直截了当的看见入口的道路。
但他觉得更加不安,口舌干燥。
狱瞳所见,这些人,这些活灵活现的人,形影俱全,但血、骨、气三宝……
愣是一样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