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首先应该排除他们还活着。
苏归想着。
那眼前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呃……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吃过干粮。船家,你吃好了我们便渡河?”
“客人不要太客气了,只一顿饭罢!”
那汉子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着,突然脸一板,道:
“客人是把我等看作了歹人?!”
“……当然不是!就是单纯的吃饱了,我就不浪费粮食了。”
他急忙摆手回道。
汉子笑了,言道:
“只是吃杯酒也好,我家自酿的,味道好得很!”
说完,便嘱咐了妇人两句,放了鱼叉,走近来,后者带着孩子进了屋。
苏归想退,但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更何况已经表明自己眼瞎,骤然逃跑反抗恐惹激变,只是推辞。
汉子把手搭在他肩上,盛情至极,领着他回屋。
“有质感,和活人一模一样,可是……”
苏归也没有太过反抗,保持着警戒,决定再探探情况。
刚一进屋,阴气浓郁得差点让他叫了起来。
舒服,舒服极了!
但再到了餐桌旁,却是吓了他一哆嗦。
八双碗筷。
换句话说,除了他之外,这家人刚好有七个。
饭菜已经备好,便是连酒都倒上了。
除开汉子和他仍在厨房的媳妇,只有苏归自己,以及另一个人,共计四个没有落座。
汉子先是邀他上桌,随后看到还有一人没来,便喊道:
“燕子!赶紧来吃饭了!”
一名少女含羞从楼上下来,全然不似渔家其他人的粗犷,眉眼秀气,举止斯文,见着有外客,神色羞赧,微偏头掩去半边面孔,缓步入了座。
不会这么巧吧!
苏归忍不住捏了下裹着珠子的白布,一时脊背发寒,哪里还敢下筷子。
汉子劝他先吃菜,又催促自家夫人,很快,那妇人便捧了煮得胶白香浓的鱼汤,放到客人面前。
饭菜,连同那自酿浊酒的香气,都是真实的。
苏归也就一大早吃了碗面,眼下确实饿了,但他真的不敢动。
这一桌人越看,越是和此前在入口处遇到的那七只魂魄模样相合,照理来说,除开那个姑娘,他们仅存的部分应该都握在自己手里。
那汉子举杯邀饮,他不敢不从,只得逢场作戏,但嘴唇连杯子都不敢沾。
一家人毕竟不是傻子。
坐在上首的老者第一个变了脸色。
汉子面上也没了笑,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便扯着喉咙喊道:
“我家酒水真就马尿一般,客人闻了竟是尝都不尝。”
苏归当即握紧腰间的锉刀,这眼瞅着是要翻脸了。
“既然敬酒不吃……”
一家人除了那女孩,其余六人皆是腾的一下站起,全身皮肉收紧,面覆黑气,眼露凶红。
尼玛!
他暗骂道,正要跳下椅子逃走,谁料那六人更快!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汉子已经双手伸来,死死按住了他肩膀。
其余四个立即跟上,抓住了他不断挣扎甩动的四肢,像是肉身锁般,将他锁在椅子上。
那老者与小孩此刻竟是都有一股大力,他愣是挣脱不开。
唯一没抓他的是妇人。
她正拿着调羹搅弄鱼汤,雪白香浓的鱼汤里,鱼肉被不断翻搅起来,上面黏附着一粒粒黑色的极小的卵。
用调羹刮下一勺黑卵,她脸上泛起诡异的笑容,缓缓将调羹递向他嘴边。
苏归死死咬住牙关,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五人束缚,却在巨力面前,毫无作用。
汉子松开一只手,握住他的下巴,使劲一捏,强令他张开了嘴。
他双目大睁,呜咽而又无奈地看着载着黑卵的瓷勺不断靠近。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那些黑卵开始摇动。
苏归竭力向后缩去,却被擒抓得毫无挣脱的可能。
一些黑卵破开了,从中钻出一条条蠕虫般,还挂着黏液的小虫子,密密麻麻,挤成一团。
他甚至能看见它们不断扭动的那一对对足,还有被同类咬破身体,流出的极恶心的脓水。
调羹将至唇边。
苏归再也忍不住,狱瞳放纵,大肆吸取阴气,想要化身登殿阎罗,却不曾想,这些浓郁阴气与征战沙场的白庆之的冲天煞气与怨念,有极大区别。
狱瞳只是视力变得更好了。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将那些虫子的一举一动看得更加清晰。
它们随着接近,变得越来越兴奋,开始顺着勺边沿爬去,肢节鼓涨扭动着,拖着身上的黏液,在勺上留下一条条极细的拖丝。。
苏归的眼泪已经快流下来了,他感觉到了瓷勺舀过鱼汤后的余温,还有嘴唇最外端因为干渴而微皱的皮肤,触及到的脓水的黏腻感。
然后是那些微小东西在皮肤上爬行带来的微痒的感觉。
下巴被死死钳住,他颤抖着,情难自控。
就在这时!
嗖——
软枝破空声!
妇人伸出的手突然被一道细影扫过,留下一道红灼痕迹,她顿时吃痛收手,调羹也因此摔落。
汉子此时才惊觉事变,立即转头,手上的劲也松了。
苏归哪还敢放过这个机会,猛地一撞,下巴终于挣脱了束缚,他立即哕了一口,“呸呸呸”啐口声响个不停。
啪!
又是抽中的声音。
那汉子不过是被枝条扫中脖子,却像是挨了一记烧得红炙的铁棍,当即嚎叫着跌跪下去。
来人动作极快,出手毫不犹豫,迅疾地再次连打四下,也不管中了何处,只要打中,受击那人的身上便会立即显出红痕,哀叫着松手。
如同敲开了刑椅的卡扣,苏归再不受制。
有数根流转气机的晶莹细丝射来,卷了他便向门口拽去。
这下他哪还能不知道是谁出的手。
“奇娘,囊喔下来,喔能噗,喔能跑!”
他含糊叫着。
七娘竟也听懂了,细丝抛下他,一把抓住他的小臂,扯住就往外跑。
屋宅外面,倒着几个同样带有红色鞭痕的人,翻滚叫嚷着,却不敢触碰自己的伤口。
然而,有更多渡口的人,拿着各种渔具、武器,飞快接近。
她拎起桃木枝,便向前方空气戳出一个小洞,顿时有雾气从口子里泄出。
随后,一前一后两人,仿佛撞上一层水幕,带着周围一同泛起涟漪。
身形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