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沉舟侧畔(1 / 1)冷香丸大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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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荷败,白草折,冰河解,万物生。这是玄机道人隐世之前,给病后的晋敏帝留的最后一句谶语。枉晋敏帝天资聪敏,也只能参悟到第一句,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在他病榻前忙前忙后的夏部荷皇后,眼睛红了,心中生出无限悲凉。

老太监王忠见状,忙将一方帕子递到他跟前。晋敏帝,看了他一眼,问道:“忠奴,大将军来了吗?”

王忠道:“陛下,他在外面候着呢。”

晋愍帝咳嗽得愈发厉害了,夏部荷忙扶他坐直,帮他顺了顺胸口,又喂了他一口平喘的药茶,见他缓了过来才温柔地道:“陛下,可感觉好些?”

晋愍帝道:“朕躬安,皇后何不先回椒房殿歇息一会?”

夏部荷并未起身,只见她将帕子绞干,细细地擦拭着龙颜,这是个伟岸的东庭男人。他鬓角如裁,额头宽阔,高挺的鼻梁像西庭放鹰岩的崖壁般陡峭,一字浓眉和高高的颧骨如鹰部的群山,拢着他如湖水般明亮又睿智的双眼。

若不是这时正病着,他那苍白的唇,本该是胭脂的颜色,或开或合,抑扬顿挫间,总能跳出睿智动听的语句;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或扬或抑,举手投足间,别是一般端庄典雅,君子风度。

夏部荷又将他的双手捧起,细细地擦拭着,这双手与他主人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粗糙的右手长满了厚厚的老茧,这只右手曾在她眼前挥剑,斩断过捆缚她的铁链。而那只左手的手心,有一道二寸多长的伤疤,那是粗糙的马刺硬生生勒出来的,马上坐着的是她五岁的儿子。

这个曾经完美的男人的身上,所有的不堪入目的伤疤,几乎每一道,都与她有关。

她曾经是西庭鹰部肖丽王尊贵的长公主,是鹿部少主孟英年的未亡人,又因谋杀虎部大君上了狼部的祭坛——她自嘲了不起,因为她是西庭草原四部第一个上过祭坛又全身而退的贵族女人。

在被他救下后,她又以鹿部酋长长女夏部荷之名嫁给了他,先是他的瑯琊世子妃,一年后成了他的东庭太子妃,现在她是东庭夏皇后晋敏帝唯一的女人。

只听说过血脉相连的父子,没听说过血肉相连的夫妻。如果有,夏部荷毫不怀疑那说的一定是他们。

她放下手中的帕子,轻轻拢了拢他的发际:“现在好了,陛下还是像十五年前一样英俊。”

晋愍帝笑了,有些虚弱,但温暖的笑容很快取缔了眼底的悲凉。

夏部荷款款站起来,深情款款地道:“陛下切勿过度劳累,晚上我再过来。”

晋敏帝眼角轻轻扬起,缓缓地点着头。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那是皇帝心情极佳时特有的表情。

夏部荷也感受到了他的爱意,嘴角也轻轻扬起,配合着他眉眼的弯度,两个气质迥异的人此刻在外人眼里无比般配。

望着她背影远去,晋愍帝忽然想到什么,“荷儿,他的祭日快到了,你,想不想回鹿部看看……”

夏部荷停住,回头一笑:“陛下,我早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以后,陛下在哪,臣妾就在哪,你休想支开我们母子。”

帝笑而不答,他知道她不会忘,也没有忘,那个男人太完美,完美到连他都不能忘,更何况是他的未亡人,他知道皇后只是不放心在这个时候,留下他独自一人而己,可他更不愿在这危险的时刻,她还留在东庭的皇宫。

出了庆云殿,天已大亮,天气渐冷,阴沉沉的,眼看着要下雪了。

夏部荷看见廊下站着一溜排朝庭大员,大将军桑逾就站在了中间。

夏皇后不喜欢他,她觉得,他就像戈壁滩上神出鬼没的鬣狗,每次它一出现就会让不幸的事情,雪上加霜。令人心生恐惧,又无从摆脱。

好在苍天有眼,它给这匹野兽,上了个枷锁,那就是他的夫人荀萼,荀氏出身将门,知书达理,一身正气,性子也直爽,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似这洛阳城的其他官家娘子,嘴里说的和心里想往往的大相径庭。也许只有这样耀眼的她,才能让阳光透过这男子阴险狡猾的脸庞照那进他阴霾笼罩,寸草不生的内心。

夏部荷向桑逾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东庭的大员们不喜欢这位西庭的皇后,就像皇后也不喜欢他们一样!可自从她被册封为皇后以来,他们却横树挑不出她的一点过错。所以不喜欢归不喜欢,该有的礼仪却一样没少过。

大臣们纷纷向她施礼,她也按规矩还了礼,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些只是台面上的事,仅此而已。

夏皇后转身向东,向椒房殿走去,边走边问她的近待太监王至善:“善奴,太子殿下人在何处?”

老太监王至善忙回道:“禀皇后,太子殿下早起过来请安后,就去了国子监听学。”

夏皇后哦了一声:“今日不是该在弘文馆听太傅讲五经吗?”

老太监忙道:“禀皇后,本该如此,只是瑯琊郡太守王佑之的两位公子前几日来了洛阳,陛下安排他们去了国子监上学,太子殿下念旧,特禀告了皇上,自今个起便屈尊去国子监与两位公子同学。”

夏皇后道:“我说呢,原来是为了敦化和导证,瑞儿虽是皇子,可去国子监也是为了求学,哪来屈尊之说,更何况他们三人自幼便一道,若让他们进宫,反叫小人眼红,倒不如去国子监与众人同学,一来显得太子亲厚,二来也可多结实些有真才实学的同窗。”

王至善道:“皇后教训的是,皇上也是这么说来着。”

夏部荷想起了琅琊的岁月,不由翘起来嘴角,道:“至善,你让阿泰木跟着,太子一放学便让他来见我,今日晚些时候荀氏会过来请安,太子虽说玩劣,我也不能总藏着掖着,还是要给她这个未来的丈母娘见上一面的不是?”

宫女被皇后说得掩嘴偷笑,王至善咳嗽了一声,四下便又肃静了起来。

跟从夏部荷多年,王至善已经习惯了这位皇后的不拘小节,粗心大条。凡夏皇后所求所愿,只要不是太过逾礼,王至善总尽力令她如愿,每有不周之处,他也总能婉转周全,行事干净,漂亮,滴水不漏。或许当初皇帝将他指给了夏部荷,便是出于这层考量。

夏部荷在朝阳殿设了香案,摆了果子,荀氏到的时候她尚在遥祭,人活一世,难得有知己两三人,夏部荷很幸运,荀氏就是这两三人之一。

她们缘分很是奇妙,初次相见是在战场,虽是敌人,却惺惺相惜;二次相见,同甘共苦,互敬互爱。三次见面时,已尘埃落定,各自成家。

夏部荷想:所谓至交好友,无非是两向亲赖,各自欢喜。她欣赏荀氏的稳重周全,荀氏欣赏她机敏果绝,夏部荷有时候会想,如果在战场上,背后有一个叫荀萼的女子就足够叫人放心了。

荀氏进椒房殿时,夏后正有条不紊的做着祭拜,荀氏眼眶一红,不由得心生怜悯,在她看来这样一个家世好,样貌好,德行好,性格也好的女子本该顺顺当当,平安无虞。怎奈天意弄人,人生还是经历了种种不如意,如今虽说是有了一个好的归宿,可总也洗不掉那一身的肃穆和不易察觉的寂寥。

夏部荷见她一个人来了,左顾右盼道:“怎么就你来了,云初怎么没来?”

荀氏被她逗笑了:“皇后这是嫌弃了臣妾吗,亏我日日盼着入宫伴驾,竟比不上一个丫头讨人欢心。”

夏部荷也笑道:“瞧瞧你还和自己的丫头吃上醋了,才多许久不见,这贫嘴的功夫就要不得了。”

荀氏道:“她原是跟着来的,路过了御花园时被大公主喊了去,此刻怕是已经玩得忘乎所以了。”

夏部荷叹息道:“皇姐也真是的,这么些年这么些个贵族子弟竟无一人入得了她的眼,却又最是喜欢小动物,小孩子家的,见着乖巧可人的,总还要留了饭才给走。”

荀氏调侃道:“长公主金枝玉叶又仁爱宽厚,一般人家的公子,蒲柳之质,怎敢高攀。再说了,岂能人人像你,个个都能有幸觅得如意郎君。”

夏部荷见她打趣,看了看青玉案上的祭品,沉默下来,不明白老天这是算厚待她呢?还是苛待她。

荀氏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最见不得她伤怀,忙转移话题道:“太子殿下今日可在?今日要是见不着,怕是又要等上一年呢!”

夏部荷也笑了道:“你们东庭人的规矩就是太不近人情,要是在西庭,他现在就该天天住在大将军府上,保证你日日见天天见,赶也赶不走。”

荀氏环顾左右,见并无不妥,才拉着她的手,小声道:“皇后可是我们东庭最高贵的女人呢?太子殿下更是贵为皇储,若屈尊移驾,那可是令寒舍蓬荜生辉的大事,只是我们小家小院的怕惊了太子爷大驾呢。”

夏部荷知道她一向谦虚谨慎,哪怕态度亲昵,言语上却向来进退有度,心中敬重,道:“是我失言,十几年了,竟不能入乡随俗。可陛下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云初我也是见过的,虽说还小,论形容样貌,性格脾性样样都像极了姐姐,将来也定是个无一不好的美人。”

荀氏掩嘴笑道:“皇后娘娘,这是爱屋及乌,如此谬赞,不过是偏爱臣妾罢了。”

夏部荷看了看殿外,天色虽然还早,想太子也应该快放学了,便着人去请。

荀氏嘴上说着不急,心中也是万般愿意的,她接过宫女递上的香茗,眼睛时不时的看向窗外,也不知是在担心女儿,还是想早点见到未来的女胥。

殿外,苍白的天空,凝滞了一天,终于在傍晚穆穆然飘起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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