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母女终于睡熟了。
这还是沈明伦,用睡足了的借口,才哄着她们上了床。
沈明伦守在篝火旁,看着土炕上挤成一团的三个女人,心里不由就是一片怜惜。
虽然有了火,可在这四处漏风的土房里,温度依然很冷。
不仅没有衣服被褥,而且没有锅碗瓢盆,因此睡前连口热水都没喝上。
又添加了一把枯枝,火焰变得更加猛烈,在一明一暗的火光中,闪耀出沈明伦的阴冷和狰狞。
沈家孙氏,你这是杀人不见血啊!
王家岳父,不仅背信弃义,而且落井下石!
至于柴至孝,竟敢当众羞辱慧岚,简直禽兽不如!
沈明伦冷然一笑,他能熬成集团的办公室主任,靠的可不只是工作能力。
可想想自己的敌人,竟然囊括了孙家、沈家、王家、柴家…高阳县的四大名门望族,沈明伦就不由苦笑。
以自己如今的处境,可对付不了四大家族,也只能先恶心恶心他们。
沈明伦沉思一番,他现在最大的凭借,就是自己的秀才身份。
秀才就是生员,虽然不如进士、举人风光,可在这大明朝也是珍稀物种。
大明朝的文人制度,县试取童生,院试取生员,都是乡试的预备人选。
过了乡试,就是俗称的举人老爷,便可参加京师的会试。
一旦会试高中,就有资格参加殿试,成为所谓的天子门生,正式进入大明朝的储备官员行列。
而自己这个生员身份,按照大明的科举制度,大县每年取20人,小县每年取8人。
所以,高阳的县学之中,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四五十人。
而“自己”,因是院试第一名,还拥有“廪生”的身份。
沈明伦忽然心中一动,秀才加廪生,自己这身份了不得啊。
首先福利好,生员能免除两个徭役和十亩的赋税,而廪生每月可多领一两银子。
孙氏仅打发了五亩旱田,芸娘三个又是女人,那…
岂不是可以利用这个空额,从西庄百姓手里换点好处?
而且,作为生员尤其是廪生,自己不仅可以见官不拜,而且即便遭人报复,没拿掉自己的身份之前,官府也不能大刑伺候。
沈明伦笑了,笑得还很邪恶,心里一个小黑人,扑棱着翅膀向着高阳的四大家族飞去…
当芸娘推醒打盹的自己,沈明伦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想起昨晚的筹划,沈明伦立即站了起来。
“姨娘,你昨夜说的李婶子,她家里什么情况?”
芸娘愕然道:“因是邻居,就打了个照面,姨娘也没细问,初哥问这个作甚?”
见芸娘不知,沈明伦扭头就走,嘴里还兴奋地喊道:“给咱们弄粮食去!”
“啊?”
出门左转,就是李婶子家。
瞧着院门大开,房顶还有袅袅炊烟,沈明伦便直接走了进去。
“李婶在家吗?”
“是谁?”一个健硕的妇人在门口探头问道。
“隔壁的沈家,昨天跟婶子打招呼的,便是我的姨娘!”
李婶立即满脸堆笑:“原来是沈小相公啊,快请进!”
沈明伦点点头,心知必是芸娘跟人家吹嘘过,便毫不客气迈进李家。
屋里还有三人,一个老汉,两个青壮,还有一位朴实的农家女,都端着饭碗瞧着自己。
李婶让了坐,便热情地向沈明伦介绍。
“这是俺男人李老蔫,是个打铁的手艺人!”
“这是俺两个小子,一个是铁柱,一个是铁栓,因为他爹打铁,所以都取了个铁字。”
“这是俺闺女秀琴!”
“李叔、柱子哥,栓子哥,秀琴妹子,你们好!”沈明伦熟络地打着招呼。
见沈明伦自来熟,李老蔫几个都不由一愣。
昨天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当然知道眼前这位主是谁。
堂堂沈家的庶出少爷,虽说现在遭了难,可也是大户人家子弟。
而且听他姨娘说,还是位秀才相公,又是什么院试第一的廪生,以后没准就是举人老爷。
他们自然不敢小觑,只是不知如何回应,便都一言不发地点头示好。
李婶倒是泼辣,立即笑着解释:“俺们都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小相公千万不要见怪。只不过,小相公您的来意…”
沈明伦也不废话,十分干脆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一家四口,昨天让沈家撵了出来,打发到这西庄单过!”
见五人纷纷点头,沈明伦继续说道:“大户人家心狠手辣,我们什么情况你们也看见了…”
李婶点头感叹:“哎…可不是么,这寒冬腊月的,精精光光的被撵来这里,你们今后可怎么活啊?只是,俺家也是清苦,可帮不上什么!”
李婶倒也精明,生怕沈明伦开口借粮,便提前堵住了口子。
沈明伦一笑:“我不借粮,而是给你们帮忙,当然顺便也帮帮自己。”
“哦?”
看着疑惑不解的五人,沈明伦笑道:“你们也知道,我是个秀才,按照朝廷规定,能够免除十亩田赋和两个徭役…”
李婶眼睛一亮:“小相公的意思是…”
沈明伦笑道:“婶子已经猜到了吧?我家里三个女人,自然不用服什么徭役,而且名下只有五亩旱田,想问问你们可愿意投献到我家?”
李婶拍手笑道:“这感情好,俺们家三个劳力,还有七亩贫田,若是入了小相公家,可是得了好大的便宜呢!”
沈明伦点点头,这李婶果然聪明,不仅立即有了攀附之心,而且先把自家的土地说成贫田。
只是自己也没兴趣追究,他现在只想暂度难关,从李家骗些粮食和劳力罢了。
只是…似乎从书上看过,大明朝之亡,就在于土地兼并和土地投献,自己算不算…挖了大明朝的墙角?
当然,沈明伦也只是想想,他可没兴趣为大明朝操心。
“既然李婶愿意,那咱们就说定了,我名下的五亩空额,还要两个徭役名额,都匀给你们家吧。”
“行!”李婶雀跃道,“一会儿,就找里正办手续,他正好是俺男人的本家哥哥!”
“丫头,还傻愣着干啥,快给沈相公倒水沏茶!”
打发了闺女,李婶自然是个明白人,立即对沈明伦恭敬笑道:“按朝廷制度,一亩地要交一成田赋,再算上两个徭役,不知小相公…”
沈明伦知道,大明朝的田赋并不重,关键还是徭役害人。
而到了崇祯朝,为了对付辽东的女真,便又加了一成的辽饷。
这李婶到会还价,想欺负自己不懂,直接砍了一成。
“婶子,您家不交辽饷吗?”沈明伦笑道。
李婶脸色一滞,愧然笑道:“是俺贪心了…”
沈明伦摆摆手:“婶子不用自责,都是穷苦人家,咱们又是乡邻,自家人不用见怪。这样,就一成可好?”
听到只有一成,李婶动容了。
按照惯例,免田赋免徭役,一般都是省下四成,这沈相公竟然免了五成。
“就按小相公的意思办!”李婶连忙点头。
“只是…”沈明伦苦笑道,“我家的情况,婶子也知道,我需要提前预支粮食,还有牲口需要的干草!”
“没问题,粮食虽紧却是现成,干草俺家有的是,马上就让两个小子给你家送去!”
“还有,我家的房子和棚栏破旧不堪,这…”
李婶笑道:“这算什么,没了徭役,给主家出把子力气,对俺们乡下人来说不值什么!”
沈明伦笑道:“便是如此,那我就走了,还要去县学呢!”
李婶急忙推推李老蔫:“还愣着做啥,快领着儿子给小相公送粮食干草,顺便修缮一下房子棚栏!”
当沈明伦领着李家父子回来,芸娘三人不由目瞪口呆…
一百五十斤粮食,满满一车干草,还有立即开始干活的三个父子…
见芸娘一脸疑惑,沈明伦笑道:“姨娘,我将生员的空额,给了李婶家,您借用她家的器物吃饭,儿子得先去县学一趟!”
“初哥,你还空着肚子呢!”
沈明伦没好气挥挥手,不管不顾走了。
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吗?
过去的自己,就没领过县学的银子,算下来可是三两白银!
按照崇祯年的物价,那就是三石大米五百多斤粮食呢。
更何况,还有那位便宜岳父,还指着婚书换一百两银子呢。
一路风风火火,沈明伦终于进来县学。
也不急着去学堂,先去见了书吏。
“银子?”
“对,三两!”沈明伦理直气壮伸着手。
书吏苦笑道:“沈相公,您从没来领过啊?”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可…”书吏一摊双手,“你的学银,被袁教授代领了!”
沈明伦冷笑,书吏口中的这位袁德山,便是自己县学的教授。
学问虽然不错,却没有读书人的风骨。
一向游走于高阳大户之间,一味阿谀奉承名门子弟,是个十足的势利之人。
于是,干脆甩下做不了主的书吏,沈明伦转头就去了学堂。
虽然世风日下,可大明朝以读书为本,县学的规矩没人敢公然违反。
因此,当沈明伦走进学堂时,几乎已经座无虚席,而坐在上首的袁德山,正冷着脸嫌弃地瞧着自己。
“学生子初,见过袁教授!”
沈明伦礼数不缺,立即抢前几步,对着袁德山就是躬身一礼。
“你还来这里作甚?”袁德山冷声问道。
“哈哈…”
等着看热闹的几十位学子,立即一片哄堂大笑。
笑得最大声的,当然就是柴至孝…还有孙家、沈家、柴家的十几个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