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沈欣,沈明伦便开始研究孝道。
没办法,谁让自己来到了忠孝大于天的时代。
一个女人不可怕,一个疯女人也不可怕,一个疯得有理智的女人还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个疯得有理智的女人,是恨自己不死的嫡母。
还不了口,还不了手,甚至都不能躲着走,沈明伦不由想哭。
“孟子曰: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沈明伦咧咧嘴,直接翻页往后看。
“祭而丰不如养之厚;悔之晚何若谨于前。”
这话有道理,孙氏你为何还不死,也让“儿子”追悔莫及啊!
沈明伦一边苦中作乐,一边拿起了李明堂送来的另一本《劝报亲恩篇》。
“出入扶持须谨慎,朝夕伺候莫厌烦。”
沈明伦恨恨扔下书,心里不由冷笑。
孙氏若要自己搀扶,一定给她扔沟里,至于朝夕伺候,伺候的当然就是砒霜。
沈明伦正在腹诽,田家的半大小子田石头跑了进来。
“公子,俺去沈氏祖坟看了,除了您两位兄长正在守孝,沈家的主母根本没来!”
沈明伦愕然,孙氏不在坟前,就凭沈明文和沈明瑞,根本杀不了自己。
难道,受到孙承宗的教训,孙氏真的放弃了?
再等等,晚一点最多影响名誉,总比傻乎乎送死强。
又翻了几本书,李桂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他孙子…就是被自己派往高阳侦查沈家的李二狗。
西庄乡民,大多是李、田二姓,祖辈都是为本家看坟守墓的,近百年来繁衍至今。
乡下人未成年前,起个赖名好养活,所以前面那个是田石头,后面这个就是李二狗。
“公子,过户手续都办完了。”李桂仁笑道。
沈明伦点点头,他如今哪有心情过问地契,便直接看向李二狗。
李桂仁急忙解释:“从高阳县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俺孙子,知道被公子派了差事,老汉便亲自去了沈家…”
沈明伦立即问道:“我嫡母可在家?”
李桂仁点头道:“问了好几家街坊,沈家主母今日没出门!”
沈明伦松了口气,可心依然没放下,今天不出门…不代表明天也不来。
见沈明伦愁眉苦脸,李桂仁自然知道他的处境,便一脸坏笑道:“公子,您可是秀才公,难道不知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
沈明伦一震,心中立即一片狂喜…
对啊,孔子明训,父母教训孩子,为防一时气急…打伤了子女追悔莫及,便给出了一条变通的法子。
打得轻,那就老老实实受者,打得重,那就干脆先行躲开,等父母气消了再回来接受惩罚。
轻重程度,当然是由子女自行判断…
至于孙氏,沈明伦都不用衡量,不用等她开口喊打,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溜之大吉。
“李大叔,你学问精深啊!”沈明伦一脸叹服。
李桂仁被夸得老脸开花:“公子过奖,您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沈明伦一身孝服,一路兴高采烈地走出了西庄。
沈氏祖坟并不远,因为西庄十里之外,便是众多高阳大户的祖坟所在。
有了圣人作保,沈明伦当然走得意气风发,恨不得马上看见孙氏,来一个光明正大的逃之夭夭。
至于等孙氏气消了再回去受罚…
对不起,“儿子”认为,“嫡母”您老临死之前,估计都消不了气。
身心轻松的沈明伦,自然没发现躲在草丛中的五人。
“柴公子,就是这小子?”一个大胡子问道。
柴至孝恨恨点了点头。
大胡子一挥手:“动手!”
望着四个壮汉潜行而去,柴至孝露出了一丝快意。
沈子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雇凶杀人之事,柴至孝为何亲来,当然除了指认并亲眼看见沈明伦落难,就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祖父亲自交代,不许自己报复,若吩咐仆人去办,柴至孝担心事情败露。
这大胡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还是王悦召的管家齐田,不经意间泄露给自己的。
“小子,你惹事了,跟老子走一趟吧?”
四个恶汉忽然冒出,还将自己前后左右堵住,沈明伦不由骇然。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为首的大胡子毫不理会,一声低喝:“别耽误,打昏带走!”
“啊!”
沈明伦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当沈明伦恢复意识,只觉后脑疼得厉害,睁开眼睛一看,朦胧中一片漆黑闪耀着一团火红。
当视线终于清晰,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土庙,因为身边的篝火正肆虐燃烧,还不时闪现出黄毛大仙的木像和祭台。
“大哥,这小子醒了!”
吱呀…
庙门开了,白天那个大胡子领着两个恶汉走了进来。
“你们是谁?”沈明伦立即问道。
“问这个作甚,想去阎罗殿告老子吗?”大胡子呵呵笑道。
“你们要干什么?”
“你得罪了人,有人出钱让老子要了你的小命!”
沈明伦愕然,难道是…孙氏?
可堂堂孙家女儿,又是沈家主母,不用嫡母杀子的手段,却要冒险雇凶杀人,这不合情理啊?
可若不是她,那又会是谁?
虽然心里害怕,可沈明伦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否则就要枉死在这里。
于是,沈明伦故作沉静问道:“是谁?”
见沈明伦居然如此冷静,大胡子也是愕然,便笑呵呵答道:“柴公子!”
柴至孝?
沈明伦愕然之后立即了然,不由深恨自己疏忽。
他一直防着孙氏的杀招,本以为凭着一首木兰词,便能让柴家心有顾忌,却漏了一个被自己毁了前途的柴至孝。
也许潜意识想过,可因为柴至孝区区一个文弱书生,又有柴家在上面压着,便自动将他过滤了。
考虑不周、心不够狠,一时大意便使自己陷入了死局。
深吸口气,暗暗思索了片刻,沈明伦问道:“为何不趁着我昏迷动手?”
大胡子笑道:“柴公子吩咐,要你醒着去死!”
沈明伦点点头,这是柴至孝恨极了自己,生怕自己死得安生。
“柴兄有心了!”沈明伦自嘲道,“我的命值多少银子,你们千万别要少了。”
见沈明伦临死前还能说笑,大胡子也来了兴趣,便在沈明伦身边坐了下来。
“二百两现付,你觉得如何?”
“少了!”
“哈哈,这小子有意思!”
大胡子朝同伴说笑完,便扭头看着沈明伦:“那你说该要多少?”
“五千两!”沈明伦肃容答道。
“五千两?”大胡子不由失笑,“柴公子恐怕舍不得。”
笑完,大胡子一脸坏笑地看着沈明伦:“难道你想要加价,自己出钱买一条小命?”
“我即便这么想,家里也没这么多钱!”沈明伦笑道。
大胡子没好气道:“有钱也不好使,俺们先接了柴公子的买卖,岂能收了银子再反悔,这叫…”
“盗亦有道!”一个恶汉笑道。
“没错,盗亦有道!”大胡子点头笑道,“小子,死心吧,一会就送你上路。大不了,瞧着你还硬气,俺们下手快一点。”
沈明伦冷笑:“盗亦有道,是因为…没有五千两白银!”
听沈明伦一再提起“五千两”,大胡子不由正经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沈明伦笑道:“柴至孝的背景,你们当然知道…”
大胡子立即点了点头。
“可我的背景,你们知道吗?”
大胡子疑惑地摇摇头。
看到大胡子一脸疑惑,沈明伦立即笑道:“看来…你们不是本地人啊!”
大胡子点点头:“倒要请教请教!”
“你们听我说…”
等沈明伦说完经过,当然包括木兰词的作用,便朝大胡子笑道:“你若以此要挟柴至孝,柴家为了保住他的小命,一定会乖乖拿出五千两银子!”
大胡子四人面面相觑,似乎正在犹豫。
沈明伦急忙笑道:“我既然偷生,当然不会去告官。拿着五千两白银,大摇大摆去城里享福,难道不比揣着二百两银子…整日战战兢兢、东躲西藏要好?”
见大胡子还在挣扎,沈明伦又笑道:“而且,你们还能细水长流!只要手头紧张,便可去找柴至孝打秋风,我愿意随时配合。既能让柴家难受,又能报答不杀之恩,何乐而不为之?”
大胡子动心了,只是一脸为难:“都是私下见面,俺们抓你他付银子,没有证据只怕柴至孝不肯!”
沈明伦立即说道:“将银子让我看看!”
等大胡子掏出银子,沈明伦不由失笑。
“这是钱庄制银,一锭五十两,上面还有标记。这柴至孝是大少爷当惯了,连个首尾都擦不干净,买凶杀人居然从钱庄取钱,还是五十两一枚的大锭,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被沈明伦提醒,大胡子也是哈哈大笑,笑完又有些为难道:“毕竟是俺们反悔,又不敢真去县衙,只怕柴至孝不肯。”
沈明伦笑道:“我教你怎么说…”
大胡子不由将耳朵凑了过去。
“五千两!”柴至孝惊呼道。
大胡子冷笑道:“不是俺们反悔,你事先可没说,要俺们杀的可是大明第一才子!”
“他算什么第一才子?”柴至孝愤然道。
大胡子森然笑道:“既然公子不肯,那俺们只好去报官了。”
见大胡子转身就走,柴至孝急忙扯住:“你们可是盗贼,去了官府自己也要倒霉。”
“俺们又没杀人,大不了挨顿板子住几天牢房,只要有沈公子作保,俺们早晚都能出来。可是您…”
大胡子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上面可有钱庄的记号,想必钱庄还有您的亲笔画押。”
看着一脸灰败的柴至孝,大胡子如同看到了五千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