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你是不是误会了？”

“小子只请您遮掩一下官府，您给我高阳军干什么？”

“这可是天子给您的旨意，小子今年还不到十六，又只是个小秀才，凭什么执掌一军啊？”

“还有这自筹钱粮，小子如今连西庄都养不起，上哪去自筹钱粮啊？”

一路追着孙承宗，沈明伦不停哭诉，直到孙承宗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感受了一下舒适度，孙承宗便没好气道：“你如今有圣旨在手，尽管去造城造炮，别说高阳县…就是保定府都不会过问，这样不正合你的心意？”

“那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将奏疏摊在孙承宗面前，沈明伦的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从速成军，若京畿有变，则调保定府听用！”

孙承宗瞧了瞧圣旨上的批注，便朝沈明伦笑道：“老夫奏请天子提防鞑子入寇，既然允我高阳成军，若鞑子果然南来，当然要入保定总督衙门听用。”

沈明伦没好气道：“别说现在还没个影子，才不过区区一千人马，而且连支长矛都没有，是准备去保定府吓鬼吗？”

孙承宗用手向外一指：“要兵器去你的铁器坊，要虎狼去找你的乡军和流民！”

“老不死的！”沈明伦翻脸了，“你哪里是来帮我压阵消散戾气的，分明就是自己被天子打了脸，便来小子这里甩锅的！”

孙承宗也不生气，斜睨着沈明伦点头笑道：“小子倒是聪慧。”

沈明伦气得举起圣旨…

孙承宗呵呵笑道：“小子，你可小心，那可是圣旨，不是能用来撒气随便扔的。”

沈明伦一愣，立即乖觉地收回圣旨，然后恭恭敬敬放在孙承宗面前：“阁老，这是天子给您的旨意，小子我区区一个秀才，还没资格执掌高阳军。”

孙承宗笑道：“可是你小子求我的，老夫也当面答应了，你也老老实实接了圣旨。至于执掌高阳军的资格…”

瞅着铁青着脸的沈明伦，孙承宗得意道：“什么狗屁高阳军，不过是一支民军，就是温体仁挑唆今上糊弄老夫玩的，甭管谁拿着这黄丝绢，都能号令高阳军。”

沈明伦冷声道：“阁老，我求的是修建西庄棱堡，装备训练乡军流民，您这是倚老卖老欺负人啊？”

孙承宗收起了笑脸，不再跟沈明伦说笑，而是语重心长叹道：“小子，你不是看不惯这个世道吗，你不是说能自下而上改变大明吗，你不是自信能执掌虎狼横扫天下吗，那老夫便给你这个机会。”

沈明伦冷声道：“我那是和阁老斗气，小子只想躲在西庄偷生，完全没有建功立业的志向。”

孙承宗苦笑道：“小子，大明朝若是乾坤倒转、地覆天倾，覆巢之下蔫有完卵，你躲在西庄就能太平度日？即便有幸偷得残生，难道就忍心坐看山河变色、无边白骨，甚至汉统断绝、汉风不再？”

沈明伦苦笑：“阁老，您这是诅咒大明亡国灭种啊？”

孙承宗俯身拍拍沈明伦的手：“子初，可记的北宋横渠张载之言？”

沈明伦略略沉思，便扬声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孙承宗点点头：“老夫不敢比肩先贤，可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却是老夫平生之志。致休多年以来，也常常反思当年，也许熊廷弼、王在晋是对的，都是老夫太过自信一意孤行，反而坏了辽事拖垮了我大明的国势民力。”

孙承宗忽然起身，昂首喝道：“是非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可老夫的忧国忧民之心，却是至死不变！”

看着一脸苦笑的沈明伦，孙承宗扬声咆哮道：“子初，大明危矣，万民危矣，汉统危矣，华夏危矣！老夫依然壮怀激烈，却已老迈不堪力不从心。小子年方十五，正如旭日朝阳，子初惊才绝艳，更是文武双全，岂能偷生苟活于西庄，何不慷慨激昂试剑天下！”

孙承宗又使劲拍拍沈明伦：“功成，则挽天倾救黎庶存道统！不成，则抛头颅洒热血甘赴死！与其碌碌无为了此残生，何如名垂千古流芳万世，以不负此生之志啊！”

沈明伦听得眉飞色舞，等孙承宗刚一说完，便起身挥拳槪然高呼：“阁老所言，真是感人肺腑催人向上，说得实在太好了！”

沈明伦喊完，又一脸疑惑地问道：“只是，您老让小子一心赴死，去拯救国家百姓，那您老…领着儿孙躲在家里…准备做些什么？”

瞥着孙承宗尴尬愤然的老脸，沈明伦心里冷笑，鼓动员工积极向上、勇于奉献这一套，我上辈子比你熟。

九型性格分析，人生五个阶段，成功的七大要素，职业规划和职业愿景…

当着几百上千的白领和员工，我能不重复地讲个三天三夜，哪次没有收获一片感动和愧然的眼泪？

就是我，也是这么被公司培养起来的，您这位大明朝的老狐狸，前面那段肺腑或许是真，可后面这些期望…绝对都是忽悠。

否则，为何全是虚的，半点干货都不加？

让我建高阳军，让我领军出征，没问题啊！

可粮草呢，银子呢，工匠呢，材料呢，您能有一丝实在的没有？

孙承宗恨恨坐下，冲着沈明伦没好气道：“小畜生，心眼子就是多！说吧，你小子想要什么？”

“银子？”沈明伦边说边伸手。

“老夫提前向高阳大户打了招呼，如今天子圣旨已下，今晚…明日吧，就将他们重新召集到这里，老夫当面帮你索要！”

沈明伦脸色一苦：“我这里？”

孙承宗笑道：“老夫代天将圣旨给你，那高阳军现在就是你的。”

“您真行啊！”沈明伦气苦，又抖动着手掌问道，“您老给个底，至少凑多少？”

孙承宗沉吟片刻：“几万两总是有的…”

“几万两？”沈明伦的音调不由上调。

孙承宗没好气道：“老夫可以带个头，再帮你压压他们，总不能强人所难吧？再说，你的高阳军又不需要兵饷，你这西庄的产业利润颇高，不妨也自己凑凑。”

沈明伦转身就走…

“小子，即便你跑了，这高阳军也是你的！”

进了书房，拿出纸笔，又气冲冲走回客厅，当着孙承宗摊开纸张，然后写一笔问一句。

“一千人马，甲胄兵器算100两，就是十万两白银，对吧？”

“火炮、火铳、火药、炮弹、铅弹、弓弩、箭矢…十万两不算多吧？”

“炮车、马车、骡马、粮草、军服、伤药…十万两差不离吧？”

沈明伦看着老狐狸孙承宗笑道：“兵饷和抚恤，小子先不跟您算，光是雇佣工匠、采买材料，是不是也得几万两。”

孙承宗不由苦笑，沈明伦也不客气：“阁老，您若是给小子四十万两白银，这高阳军我就接了！”

孙承宗没好气道：“四十万两，老夫能募兵两万，你小子狮子大开口啊！”

沈明伦怒道：“我这可是一次性要的，即便日后增加兵员，也绝不要第二次。而且我将来的高阳军可是虎狼，岂能拿虾兵蟹将来比拟？”

孙承宗算了算，若是一次性付出，那倒是不多，可是四十万两…

“十万两差不多，四十万两真没有！”孙承宗干脆两手一摊。

“您有！”沈明伦笑道。

孙承宗眯着眼想了想，不由摇头道：“孙家没问题，可老夫家没那么多银子。高阳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就算平均一家一万两，也不过区区二十万两。”

沈明伦冷笑道：“抄了王家和柴家，您不是就有了！”

孙承宗冷笑：“小子，你想要公报私仇吧？”

沈明伦点点头，随后又笑道：“阁老，柴家已然半死，王家已经全死，干脆就杀了喂养高阳军。”

“这…”孙承宗为难地摇摇头。

老头你就装吧，当年你将熊廷弼下狱，逼走王在晋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你有多为难，还不是一口就将人家吞下去了。

“阁老，那这自下而上还有什么意义？”

孙承宗一怔。

是啊，放出沈小子让出高阳军，不就是想让他自下而上救国救民吗。

清理一方，治理一方，让自己纠结了一个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怎么如今下不了手了？

“可…毕竟是本土士绅，老夫…”孙承宗苦笑道。

“我是您外孙吧？”沈明伦忽然一笑。

想想孙氏和这小子之间的杀气，孙承宗哀叹着点点头。

“柴家和王家，居然买凶杀您外孙，您这位外祖父，是不是要帮着外孙出出气？”

“小子，别蛊惑老夫？”孙承宗烦躁地挥挥手。

“高阳军一成，不说扶危救困整个大明，只要能安抚一县百姓，就是十几万黎庶，我亲爱的外祖父啊。”

“闭嘴，老夫承受不起！”孙承宗骂了一句，便点头道，“柴家和徐家，还是老夫当的红娘，实在下不了死手，要不给人家留一半？”

沈明伦想了想，点头同意：“那也有十几万两，再抄了王家，估计还能有三十万两，也差不多了！”

孙承宗无奈苦笑：“那你和陈家打个招呼，让他们给柴家留口气，否则老夫可拉不下脸！”

“行！”

“再给老夫留点修缮高阳县城！”

“成交！”

“你早想好了吧？”

“您早想好了吧？”

两人异口同声，不由都是一笑…

“小坏蛋！”

“老狐狸！”